故乡,桥头,童年
(1)
五岁那年,我站在故乡的桥头嗫嚅
推着自行车的父亲当时还很年轻
他唤着我,叫我快快地跟着他的脚步
我闭上眼睛,小手攒成鸡蛋般大的拳头
英勇赴死般踏上那个笨重而又庞大的石桥
桥下的水流哗哗作响,轰隆隆的,好像要炸裂了般
我颤栗的身躯毫无平衡感,只得小心翼翼地一步步挪动
或许下一秒,脚下的石板就会开裂吧
或许下一刻,斑驳的桥面就会倾斜吧
或许下一点,我就葬身在这不近人情的水流中吧
不知被风吹了多久,也不知想了多少个或许
我却像无数个还没有死去的人一样
站在桥尾嘿嘿地笑(诗歌大全 www.sanwen.org.cn)
祖父祖母的庭院不大,但乡下该有的也都有
我抱着一只黄灿灿的小鸡,傻傻地盯着门前光秃秃的枣树
为什么没有枣子呢?我撅了撅嘴
拍拍屁股,坐在歪歪曲曲的石阶上,拨弄着泥缝里粗粗的杂草
祖母端着干瘪的簸箕走过来,告诉我
父亲走了,明年六月才会回来接我
“哦”我嘟囔着,依旧拨弄着手心里的狗尾巴草
忽然就觉得不对劲。把我一个人留在这
那一排排的小霸王,那一盒盒的芝麻饼,谁给我呢
于是急急地扔掉草穗子,快步往外跑
“扑通”一声,像隔壁家的小黄狗一样趴在院门的石槛上
泪汪汪地望着那座桥,那辆自行车,那个背影
“爸爸……”
桥上的点跳跃到大堤,大堤上的点跳跃到天边
河里的水哗哗地响,河上的桥呆呆地望
从此,我便不愿看它了——故乡的桥
(2)
屋檐下的雨儿滴滴答答
我趴在能碾出糯米粉的石磨上吧嗒吧嗒写着别别扭扭的汉字
做了几十年老裁缝的祖父笑着递给我一把剥好的花生米
“好好学,以后做个能人。”
我不知道“能人”是什么,能天天喝小霸王,吃芝麻饼吗
我疑惑了,如果能,那我就要去做能人
可是祖父和父亲为什么不去做能人呢
他们不想喝小霸王,吃芝麻饼吗
我又糊涂起来了,草草地盖上识字本,爬到碾米的风车上
视线越过颓败的围墙,隔着烟雾
桥上的行人戴着斗笠,挑着扁担,踉踉跄跄地奔跑
他们会是能人吗?我摇晃着圆圆的脑袋,思忖着
这时
祖父佝偻着背,用斩刀剁着大大的白萝卜
祖母颤巍巍地站在鸡笼前,撒着手心里的碎米
我也趴在那拱形的风车上,睡了
梦里,我推着装满小霸王和芝麻饼的自行车站在桥上傻笑着
该吃晚饭了,乌黑的木桌上
一盘后院拔出来的竹笋和一大盆盐粒还没消融的咸菜
我撇了撇嘴,父亲怎么还不来接我呢
家里橱柜中的那包水果糖会不会被老鼠吃了
还有我枕头下,芬姑胖子给我的巧克力果冻,妈妈会不会扔了
……
我呜呜地哭起来
强强哥哥端着菜盘子,叽里咕噜地说
你再哭,再哭,我就把竹笋里的肉全吃了
这时,我哭得更凶了
强强哥哥又扮着鬼脸说
你再哭,再哭,晚上桥下的妖怪就会把你捉去,掏了你的心肝
我愣了愣,低着头急速地扒拉着饭,想赶快躲到被子里去
春天的雨水太多,村子外的桥就浸在水里了
有时,胆大的就踩着这隐形的桥,向对面的大堤上摇摇摆摆地走去
从大堤那边过来的我开始伤心起来
桥没了,我该怎么回去呢
我的胆子那么小,隐形的桥啊,我又哪来勇气从你身上踏过
从此,我便天天想见它了——故乡的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