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夜：想你，姥姥
故乡是一片草地
把远去的亲人拉入羊群
不存在什么春风吹又生的诗句
只留下“咯吱 咯吱”啃草的声音
日夜锯着村庄
这么多年了
没有停歇

有的时候
我把月光想像成一张白纸叠成的海
每一次照亮夜晚的树林
都会有胆小的蝉
试图把你从踉跄的羊群里拽出来
风会及时吹亮一盏马灯
那些好看贪吃的蚊虫
似乎叮哪儿都不痛

你说这是一片麦粒划伤的土地
只生长性感的疤痕
高梁是美人命中的痣
大片大片成熟的玉米
是咀嚼苦难的牙齿
那么苦 所以那么甜

姥姥 这么多年了
我没有给你买过花
你坟头的野草现在看来都很遥远
我喜欢买一盆含苞待放的马蹄莲
站在深村的街头
接受了一个老人的祝福
他的面容安静
语言平淡
放在阳台上洒一些清水
就行了

我分辨着楼道里传来的脚步声
上班下班
看它寂寞
瞬间开得像水滴一样灿烂

第二夜：遇见姥姥
我在一幢楼花里遇见姥姥
身后的春天正在盛开花朵
远了的都先不提
就说她穿着的蓝布斜襟棉袄
麻绳拧成的鞋底
就说她干燥的手背
迎风飘散的白发
满脸沙子的皱纹
包括转过头来抛给我的微笑
都是那么地不合适宜

挖掘机 铲车
黑丫丫的轰鸣 喧闹
东倒西歪砖木石块
横竖交错的肥臀细腰
姥姥  
作为你的孩子
我只能出现在无声的剧幕里
编排高粱 蚂蚁 老柳树上的蝉叫
然后沿着洺河两岸的露水
洒满光亮的的草叶

三十年了 姥姥
你种下的杨柳都将被砍倒
宽阔的柏油路上
牛羊也已很少
村南
村南还有几棵稀疏的枣树
碌碡和石磨被刻上名字
在村口处蹲着
不认识字 你就问
回来的时候一定还要看
那草叶上的露珠
是我留给你的记号

姥姥 父母沉沉暮去
你不要怪他们记心不好
我会拉着妻子和孩子
在一幢楼花长高结果的时候
拉开灯 拉开窗帘
透过一面搁在窗口的玻璃
默默想你

第三夜：童养媳，槐花。
1  《槐花》
槐花
谁是槐花
站在槐花树下
以槐花为名
甩上上签
连带你
一同甩下

戴瓜皮帽的少年
端着粗瓷的青花大碗
满满的水里
满满的槐花
很干很干的眼里
总要喝一口水
才能继续流泪

继续流泪
想起独自离去的母亲
在皮包骨头的风声中
拉一面
怎样不断咳嗽的旗子
摔倒在
一条光脚发烫的路上

撮一捧落满槐花的土
就把眼前的月亮埋下
埋在槐花树底
最深最细最密的根里
贴一张红颜色的纸
在父亲来到之前
最好看的笑

2  《两岸》
槐花树下
是谁的手
捂住了天空另一只眼睛
让它在晚上
一直用月亮看你

你就投在未干的洺河水里
以瓜皮帽的少年为桥
以少年的孩子为两岸
桥很短
两岸很长

3  《泅渡》
两岸有多长
流水就有多长

我终于来见你了(散文网  www.sanwen.org.cn)
你在一个夏日的黄昏
涮半罐的白糖水
你喝了一口
真甜  然后递给我

我看不见槐花
看不见槐花香
我看见6岁的你站在槐花树下
和槐花一样

我端着粗瓷的青花大碗
戴瓜皮帽
我看见6岁的我站在槐花树下
和你一样

第四夜：给姥姥
院子里的花又开了
那青草
应该已将你的鬓脸覆盖

我在窗内望着窗外
太阳已升起
沉睡的总要醒来

操场上有跑步的孩子
大声的笑   风
飞舞的蝴蝶

你走的那个冬天
很冷
连傻傻的麻雀都要飞走

巷口的歪枣树揉着老眼
把最深的叹息
叠在一身龟裂的皮里

只有心还存着你温热的希冀
而我
却没有见到你最后一面

你说过   孩子
当头发长到脚上的时候
目光便会落地

那来生的
前世的
便都在这一炷香里

你磕头的姿势太过于虔诚
可以时常看到房檐的天空
飞起的一群群白鸽

你说过  孩子
只要心中有河
总会看到大海的

你解释过爱的含义
那就是用一只鸟飞挡不过的速度
去奔逃小脚裹缠的命运

那个爱你的男人
已经离去
你注定是一个漏网的大脚女人

躺在黑色的棺木里
你干裂的手掌如松
你借用了一枚松针的长叹
缝穿过
上个世纪百年的伤痛

你说  孩子
生活里没有欺骗
呵呵
你看   你已泪流满面

第五夜：回家
1
一匹马
带着奇蹄目的小路

在一个背静的
村落里绕道

绕过警察
忠心看守的岗亭

绕过大片
布满红灯的窗格

2
木头轮子很响
你得带上铁 带上火

带上猿人的遗骨
和石头

沿着天牛飞出的树洞
向一朵桃花逼近

你说桃花深处
有抱着你骨灰的男人
3
前面都是草了
饮马桃花水

马和桃花
都在山石里钻着

你慌乱的单薄
终裹不住羞色的山月

你看见一块山石从山而落
砸痛马的脚趾

4
影子落黑地方
有很多口含蛊毒小虫子

在一瘸一拐的伤里
咬你

这是最笨的泥土了
大雾一遍遍掩埋
终是颜色不改

你微笑着吞下一颗
六月的小麦

5
洁白的胸脯
开始像山月一样渐渐升高

游荡的雨水里
有麻雀在互啄羽毛

你指着分叉槐花枝
把槐子留下

在梦中一觉醒来的秋天
掉光门牙

6
谁知道树根的地方
有多大

像一朵槐花
还是像一枚槐花的子

一趟趟电梯
不断拔起落下

亮灯的窗格里
走来多少奇蹄目的马

多希望迎头将你碰上
我们一起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