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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山情缘

2019-02-27 22:26 来源:散文网


  
  一九七二年八月的一天,我到新民乡五台山村整卫,没碰上便车,下乡进村只得步行。新民乡场是一条六七户人家把房子门面相对修在两边形成的一个狭街。我在街上唯一的一家面馆子里吃了一碗面条,就急忙上了路。
  
  开头,山路还比较宽大,也能看见些荒凉的山嵴,但山越来越大,火辣辣的太阳晒得头皮清痛。我折了些黄荆条搪成一个圈戴在头上,汗水从黄荆叶上流下来。太阳逐渐偏西终于萎了头,但路却越来越荒僻狭小。只有在荆草丛中可见一道路一样的痕迹,有时是一条不到半人高的丛中邃道。我折一根木棒在手,一边把荆条挑向两边,一边勾着身子向前钻。
  
  四山听不到人及家畜家禽的声音,在苍凉的夜色中,我找出电筒,顺着那条羊肠路逐渐上到山顶,视线也延伸得更远,也更增加了置身怪石嶙峋的荒野中的惊恐。
  
  仔细看脚下,才是一个约三百平米的巨石平台,右前方一堆黑乎乎的东西,我走过去见是碗口粗的耳棒,横七竖八堆得像个小山,已收获过了。我想只要有耳棒,附近定会有人家,可电筒光射程之内并没有房屋。在耳棒另一边看那石板边缘时,我把电筒光射下去,一道悬崖齐齐整整下底,幽深漆黑,电筒光射不透。我心里一阵发毛,打了一个趔趄,双手撑在背后作步行,向后退至石板宽阔处,背靠耳棒坐起来,把气喘匀了,顺手从背后抓过几根经日晒雨淋后,已相当松脆的耳棒,在膝上轻轻一磕就折断了,从断口处剥些树皮来引火烧旺一堆火——我还不相信,我苟太文好歹也是个共产党员,跑马乡卫生院一个有名气的医生,跑到沙溪镇文胜乡来搞个项目工作,会把这条小命丢在这荒山野岭里?(散文网  www.sanwen.org.cn)
  
  这时月亮已慢慢地爬起来,吊在空气清新的山顶天空,格外明亮。我把衣服烤干,把杯里的水全灌进肚里,准备作最后的努力。沿石板走半圈,发现左边有一条小路。沿着那条小路走了一阵,突然一声狗叫,又惊出一身汗来,但见山下有灯光在移动,接着两声三声狗叫,我心里才踏实些。我顺路朝狗叫的方向往山下走,在对方把电筒射过来之前,几条狗已逼过来,越叫越凶。我见路边一根树,就慌忙爬上去。月光下,三条眼睛发着淡蓝光的狗已到树下,冲在前面的一条狗还跳起来,差点咬住我的脚。
  
  “是哪个,三更半夜的?”
  
  若直说我的名字,他不认得不理我咋办?我顺口就说出了该村赤脚医生的名字。
  
  “这么晚了,从哪里来?”口气温和得多。
  
  未及答话,他已走到树下,我急忙解释并说出我的名字。那人迟疑了一下,回头喝了一声,几条狗立时不叫了。我犹豫了一下从树上梭下来,拿出电筒又不便朝他脸上射,只恍惚可见一个中年汉子。他很冷静,知道我还没吃饭,顺手从挎包里摸出一个黑乎乎的馍交给我说:“路上走饿了,吃点东西吧。”
  
  人与人之间的防堤降到了零界线以下,我接过来便狼吞虎咽起来,哽了好一阵才吞下去。后来才知道那是荞面馍馍,常言道:“荞翻山,麦打坐,洋芋吃了当时饿”,说明荞子很有劲。
  
  他回头对身后的三条狗说:“这是我的客人哟,都过去认识一下。”那三条杂色黄毛狗拥过来围着我转着嗅,个个都有齐腰高,要不是眼前这位汉子,狗也没吱声,我肯定会吓晕倒。我周身不自主地颤抖着,几秒钟后,它们检查完毕,摇头摆尾地走开了。
  
  汉子邀我到他家作客,三条狗在前面引路。在浓密的林中,有一幢陈旧的瓦房,两头转角带耳房共五间。在院坝里,他叫秀英的名字,一个女人的声音回答道:“咋又回来了?”正房门打开了,门口支着一盏马灯。
  
  正厢右耳进屋,屋中偏右一个大火崂,火苗忽闪忽闪的,照亮了旁边两条板凳。女主人捞柴来,把火吹得很旺,块子柴很快就呼呼地燃起来。火牢中吊着一根铁环索,下端有个火搭钩,钩上挂着一个黑乎乎的茶壶,这时壶里已咝咝地响。秀英用火钳夹着茶壶移开火苗取下来,给我倒来一盆洗脸水,折身回去提出一个黑乎乎的铁罐来挂在火搭钩上。男主人这时已端出一个能装三斤水的大盅子,水已不甚熬,我一口气喝了大半盅。
  
  女主人已在案上切什么东西,男主人还催她快点。这时,我略有一点安全感了,乘着火光,认真端详了一下眼前这个男人,他两道浓眉,身材魁伟,一双粗状有力的大手搁在膝头,听他那富有弹性的、洪亮的声音,趁他到灶屋去的时间,我回忆起一个熟悉的人来。
  
  ──两年前一天傍晚,我到盐井五村找到姓李的赤脚医生,可在山上走叉了,多转了一座山,正又不知去路时,一个中年人乘着月色背着一背架子谷把子,跟在我后面走,我说:“老乡,请问到李医生家走哪条路?”
  
  当他知道我的来意后,放下背架子说:“跟我来。”他送了我半个钟头,直到李医生家门口才返回去。那晚只顾一前一后走,在月光下也没看清人,只问过他叫杨德志。后来我请乡上领导致了谢,回单位后准备写一封信去,可工作忙,一直没顾上。他与眼前这人的声音太相像了,我试探地问:“你认识盐井乡五大队那个杨德志么?”
  
  “你怎么认识呢?”这时他已搬过一张柴桌在火边,端上几个菜来。
  
  我说了一遍后,他平静地说:“我都忘了,你还记得,太文哥,我就是杨德志啊。”
  
  “真的?”我惊得目瞪口呆。
  
  他一边喝酒,偶尔夹点菜在口里边告诉我,“我本来是这里的人,父母去逝早。我们兄弟三人,大哥杨德忠在朝鲜战场上牺牲了。二哥杨德义,当兵回来不到半年,一天上山为公社砍树时,路过山腰,山上码的木料松扎了,木料滚下来,把二哥砸死了。我是上门女婿,去年秀英她父母都过逝了,她是个独生女,我杨家三兄弟也只剩我一个,我们就搬回来了。”
  
  “这真是无巧不成书。”我感叹到。
  
  铁罐饭、野鸡、野兔──山上人热情好客,加之两次奇遇,几杯酒下肚都高兴起来,当时就拜成了兄弟。他年长两岁为兄,我请过秀英嫂子来也敬了一杯。
  
  夜已深,我与杨大哥睡在一床,虽疲倦不堪,但我俩的谈兴甚浓,相互介绍了家中的情况。交谈中得知他家三口人,只一个男孩杨乐山在上小学。粮食是社里统种统收,但分得的口粮还不够喂他那几条狗。他在山上开垦了几十亩地,种些杂粮蔬菜。社里是不准搞副业的,但山高皇帝远,单间独户,哪个管得来呢?他每年收木耳一百多斤,压干成饼可以保存几年不烂。屋堂屋转几十根果树,光核桃、板栗每年就要收上千斤──把核桃打回来,堆在一间屋子里,一层核桃一屋牛粪。过个把月,用铁钯钩出来,牛粪粘住核桃壳,核桃颗是一颗的乱滚,用炭筛一过,干干净净,晒半地坝。
  
  他家还养了十多桶蜂,每年取蜂糖十多斤。红苕洋芋喂猪,每年也要杀五、六条,成捆的猪板油达四指厚,逢中切破,一刀还切不透呢,半边就重三十六斤。每年还要猎几百斤野味──我简直被他们那种生活陶醉了。
  
  因为山上教学条件不好,我们商量决定把扬乐山带到铁佛镇去上学。
  
  ……梦中,我已经退休,就携妻牵子,把家搬上山,与杨大哥一家同住。
  
  文/郭伟,四川省作协会员,巴中市散文协会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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