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归心似箭
2019-02-27 22:26 来源:散文网
春节拜年,遇到土家族农民工小谭,说起各自的打工经历,我们感慨不已。他讲述的年关急着回家过年,却被迫在途中过年的经历,更是听得我泪流满面。
腊月二十七日下午,厂里赶完最后一批货,宣布放假。大街上不时传来的爆竹声,让我仿佛嗅到了土家山寨的年味,牵动了我思乡的神经,令我归心似箭。打电话到火车站订票,电话那头的女中音甜甜地说:“对不起,早已卖完。”又问家乡驻这座城市的长途客运站,回答是:明天还有最后一班车。
腊月二十八日早上,我早早地起床,将换洗衣服胡乱地塞进提包,风风火火地赶到客运站。还好,车还没走,只是票价贵得吓人:600元。我咕哝着说:“不是说春运不涨价么?平时票价才两百多块嘛……”售票员说:“你坐就坐,不坐拉倒。”我只得掏钱买了车票。上车时发现没有座位,过道里安着木板,我只好坐在木板上。
临近中午,客车启动了,人群安静下来。
已到年关,公路上车辆、行人较少,也没有交警查车。客车似乎也像我一样归心似箭,它穿村庄、过田野,劈云破雾,风驰电掣。时近黄昏,驶入衡阳。我向家里打了电话,告诉老婆:大年三十,一定能与全家人一起吃年夜饭!我的心,沉浸在即将合家团圆的幸福之中。
晚上7点,客车在衡阳境内一个不知名的小村边停了下来。
乘客纷纷下车,有的急着上厕所,有的趁机伸展筋骨,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有人发现路边有一口水井,大家又“呼啦啦”地围过来,拿出毛巾洗脸,我也挤到了水井旁边洗脸。正忙得不亦乐乎,不料五六个当地村民气势汹汹地赶来,说我们弄脏了他们的井水,全车乘客每人罚款五十元。全车共有55名乘客,照这样计算要“罚款”2750元。打工者赚的都是血汗钱,自然不肯轻易往外掏,更何况这简直就是敲诈。为此,双方争吵起来。那伙人中有一个五短身材、满脸络腮胡的人吵得最凶,他挥舞着一块砖头嚎叫着。乘客大都是一个县的老乡,面对无理的刁难和敲诈,自然齐心协力,同仇敌忾,我也将双手握成了拳头。
有乘客怒吼起来:“老乡们,打死这些狗日的!”
我们齐声怒吼:“要得!”性急的乘客举起了拳头。
司机和车主赶忙劝阻乘客。司机喊道:“乡亲们,打不得!”车主说:“打了更不能回家过年啦!”
乘客中有人说:“打也打不得,走又走不了,难道要我们在这里过年?”
有乘客质问:“你们经常跑长途,是不是要与外地人方串通一气敲诈老乡!”说这话的人只是猜测,但大家知道这不是没有可能。客运站名义上是家乡客运部门驻外地的长途客运站,但实际上是来自家乡的私人车,私人经营,沿途在哪里停靠、吃饭、购物、方便都是车主和司机决定,车主、司机与沿途不法经营人员和不务正业者联手坑害老乡的事,时有所闻。
众怒难犯,尤其是在这一触即发的时刻。车主、司机赶忙向乘客们解释,请求乡亲们不要误解。为了不让乡亲们误解,车主、司机商量了一下,决定由车主出面做工作,乘客全部上车,各就各位,司机也坐到驾驶室,启动发动机。车主说:“乘客们都是打工的,挣钱不容易,又急着回家过年,你们就让让步吧!”对方不理,依然挡住公路。车主说:“我让乘客们合计给你们二百元钱,等于给你们买几包烟抽吧,好吗?”那络腮胡用砖头敲了一下车身,恶声恶气地说:“二百元?你当我们是乞丐呀?今天你的车要想从这里开过去,最少也得交两千块。”车主叹了一口气,说:“那我就不管罗!”说完,回到车上。乘客们以为车主真的不管了,正要发作,却听车主恶狠狠地高喊:“要命的闪开,不要命的不动!”司机立即开动客车,“轰”地一声冲了过去。那伙人到底不是视死如归的“英雄”,面对直冲过来的客车和一车愤怒的乘客,慌忙逃散躲避。气急败坏的“络腮胡”要扔砖头砸客车,不料一只脚踩空,身子栽倒在路旁的水沟里。(散文网 www.sanwen.org.cn)
车内立即响起乘客的欢呼声和哄笑声。
夜色苍茫中,客车继续疾驶。
凌晨,客车进入了益阳的乡间公路。车窗外下着小雨,路面坑坑洼洼,满是泥泞,车子颠簸得厉害。我闭上眼睛,整个人就像置身于大海,被一个又一个的波浪推着往前走。忽然,一个更大的浪涛打来,我仿佛被抛上半空,跌下来,然后便风平浪静了。怎么了?难道被抛向了一个无人的荒岛?……我挣开迷迷糊糊的双眼,这才明白:客车出了故障。
司机骂骂咧咧地下了车,这里敲敲,那里摸摸,大约半个小时过后,他双手一摊说:“发动机坏了,要到长沙才能买到零件!”大家的心立刻沉了下来,接着有的骂娘,有的怨天,更多的责怪车主和司机不该超载,不然也许不会坏。车主却说:“十里八乡的人,都急着要回家过年,我能不让谁上?”他好象还有满肚子的委屈。
天亮了。车主和司机一同下车,去租坐摩托车买零件,一个多小时后却又垂头丧气回来了。原来,他们走了好几公里路才找到一个小村,见到几个摩托车主,说明了情况,并愿意出高价租坐摩托车去长沙买零件,可人家无一例外地摇头,理由只有一个:过年了,外面的人都急着回家,哪还有去外面的?钱再多也不去!
于是,大家都盼着有车经过。然而,从早到晚,除了几辆办年货的拖拉机往回赶以外,再没有其他的车辆。天黑下来,乘客的希望也破灭了,而乘客带的食物也大都不多了。
不知何时下起了雪,冷空气从玻璃的缝隙里钻了近来,冻得让人发抖,大家从行李袋中取出衣服盖在身上御寒。我左边座位上的一个女孩子,边把一件毛衣往身上盖,边说:“这个时候,家里人正坐在火屋吃年夜饭了。”于是,大家仿佛看到了家里那熊熊燃烧的木炭火,闻到了那热气腾腾的饭菜,听到了亲人们的欢声笑语。有人想向家里人打电话,却发现要么手机没电,要么没信号。车厢后面,传来隐隐约约的哭声,以及一声比一声沉重的叹息。我想到自己打过的电话,想到回家吃年夜饭的承诺,心里无限伤感,禁不住也想哭。
这时,一个三十几岁的男人站起来,说:“哭什么?我们同坐一辆车就是一种缘分,现在又在一起过年,缘份更深。我提议:我们把仅有的食品拿出来,大家一同分享,这样就有了节日的氛围,好不好?”大家纷纷赞同。于是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在有限的空间里挤出一点地方,摆上数量不多的苹果、香蕉、八宝粥、健力宝等。到底大都是年轻人,又都是出门在外经历过坎坷的人,大家吃着,笑着,诉说着各自的见闻和感受,没有一点隔膜,有的只是一颗颗坦诚的心。
还是刚才那个男人,他又带头唱起了歌,唱了“有钱没钱,回家过年……”,再唱“流浪的人在外想念您,亲爱的妈妈……”。我跟着大家唱,唱到“流浪的脚步走遍天涯,没有一个家……”时,我几乎唱不下去了,我哭了。别人也在哭,即使没哭的人,唱出的歌声也明显带有哭音。“走啊走啊走啊走,走过了多少年华……”苍凉并带有哭音的歌声,飞出车厢,穿过黑夜,传得很远很远……
就这样,我们在饥寒交迫中度过了大年三十夜。
正月初一清早,终于盼来了一辆从益阳开往长沙的中巴车。司机马上搭车去了长沙。三个多小时后,零件买回来了,司机赶紧修车,车主、乘客主动打下手帮忙。下午,车子的发动机终于在大家的期盼中启动了。霎时,车里车外一片欢腾。
客车重新上路。
离家乡近了,更近了。饥肠辘辘的我,终于看到了老家吊脚楼的屋檐,以及空中炸响的礼花。
此时,已是正月初二的清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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