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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雨上,滴墨成殇

2019-01-03 16:13 来源:散文网

  
  又是一年清明节,想起陌野荒冢那些凌乱的芭茅草,那些冥纸燃起的袅袅烟雾,那些在雨中摇曳的坟头白纸,每次濒临清明这个悲怆而多愁的日子,我多想借一场清明雨来澄清灵魂,洗掉一些欲望和贪恋,一些尘埃和杂念,然后静静地望着一堆让人断肠的黄土,触痛记忆,寄托心境…
  
  小时候,我总是盼望着清明节快点到来,那个心情就像盼望着过年一样。我依稀的记得清明时节是我们这些馋嘴的孩子进山扫荡的日子,我们常常跑到学校对面的那片坟茔,去守候住在我们那里的几家汉姓人来挂清,那个时代我们苗族很少有人为祖先扫墓,即使挂清也舍不得买糖果来祭祀,最多也是烧香焚纸,然后买5毛钱的一小串白纸挂上就是清明节了。(散文网  www.sanwen.org.cn)
  
  70年代末,在我们那个乡下,基本上都是苗族聚居,但也夹杂着十几家汉姓人居住,我记得他们住在街上,说着我们听不懂的汉语,我们都叫他们做“果匝”,他们叫我们“果雄”。他们的习惯和我们苗族人不同。他们在镇上开商铺,卖油,卖盐,卖糖果等。清明时他们会拿一些糖果来祭祀祖先,还会用很漂亮的红纸做小灯笼挂在坟头。那个时候,“果匝”祭祀祖先的贡品对我们这些孩子来说是一个极大的诱惑。我们迫不及特等活人拜祭完走人,然后像伏兵一样从一些草垛啊,大石头背后冒出来争抢死人的贡品,有时为抢一个糖果还在那里干仗,然后就坐在坟墓旁边吃边比谁抢到的东西多,吃完觉得那些灯笼和彩纸很漂亮,我们还把那些灯笼取下来,用麻告皮串联起来带回家,直到父母发现,狠狠揍一顿,还骗我们说,我们拿了果匝的东西,要把我们卖给果匝,吓得我们连忙把那些灯笼重新挂到坟茔上。
  
  上小学后,我对清明节只是有一些懵懵懂懂的了解,即使在课堂里跟老师把诗人杜牧的“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的诗句背的滚瓜乱熟,但确却的来说,也不知道清明节到底是怎样一个什么鬼东西,在心里隐约的知道清明节是一个纪念祖先的日子。因为爷爷在我出生那一年过世了,但是每年给爷爷扫墓都是父亲一个人。好像一直没有我们小孩的事。我记得每次父亲去扫墓,奶奶总是给他准备一把割草的砍柴刀,一把添土用的铁锹,然后拿少许的纸香就去挂清了。
  
  到了我9岁那年,一提到清明节我就恐怖不安,那年大我两岁的哥哥因突发性脑膜炎死了,那时在80年代初,重男轻女的现象颇为严重,特别是在乡下,家里如果没有男孩是被人家歧视的。本来我家孩子又少,哥哥是唯一的男孩,哥哥被无情的病魔带走了,当时父母痛不欲生,特别是父亲,哥哥好像是他的全部,哥哥的走,父亲悲痛欲绝,几乎神志不清。从此,父亲垮了,沉默寡言,常常阴森着一张瘦弱的脸,家里每天都像结一层薄薄的冰。
  
  哥哥走后,每到清明节父亲再也不去挂清了,而是傻呆呆地坐在家里燃香焚纸,泪水像决堤的河流泛滥不止,我不知道他是祭祀爷爷还是祭祀我未满11岁的哥哥,家里烟雾缭绕,阴阴森森,好像有鬼怪出没,偶尔母亲和奶奶也在小声的低泣…我和姐姐怯怯地躲在厢房阁楼里不敢作声,也不敢出去玩,那一晚,母亲没有心思去做饭烧菜,我们一家人都是饿着,圈里的两只猪更是饿地嗷嗷乱叫,我和姐姐实在饿的厉害,就悄悄地吃白天我们从坡上采回的毛毛针,一想到那个悲悲戚戚,斩断寸肠的场景,我特别特别地憎恨清明节。
  
  后来我慢慢地长大了,也离开了家乡,父亲的哀愁好像也慢慢地减少了。每次到县城给我送伙食费,总是一脸慈祥,摸着我的头问寒问暖,久久不舍离去,当时我觉得有一段时间不是很适应。觉得生活不是那么真实。后来我听母亲说,自从我考起县一中,父亲觉得我像个男孩子一样能干,或许在面子上很荣光,因为当时从乡下考上县第一中学只有三个人,我是其中唯一的女孩子。那段时间我是最幸福的,我感到又回到了哥哥在时的那个其乐融融的家庭,家里又有笑声了,即使到了清明节,父亲的痛苦也放下了很多,他带着我和姐姐一起给爷爷扫墓,他再也不提哥哥的事,他只是给我们讲爷爷生前的故事…
  
  可是,好景总是不长,在我18岁花季那年,我正在教室里上课,堂哥风风火火送来一个消息,说父亲不行了。当我赶到父亲的病床前,父亲已经不能说话了,他僵硬躺在病床上,眼睛直木木地睁开,任凭我怎样叫唤,父亲都无法回应我,只是目光慢慢地移向我,仅仅盯住我有一分多钟,脸上露出一丝隐忍的微笑,此时我明白父亲看到的那份欣慰,更明白父亲是在交代我什么,我紧紧抓住父亲骨瘦如柴的手,把脸轻轻地和父亲的脸贴在一起,半靠在父亲的身上,感觉父亲的呼吸越来愈弱了,我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我声泪俱下地告诉父亲,我一定会照顾好母亲的,父亲在我的哭声中慢慢地闭上了眼睛,眼角滚下了两滴浑浊的泪,那一刹那我大喊,大叫,竭尽全力的咆哮不知什么时候晕了过去,一切,所有的一切父亲都听不见了。父亲走时只有54岁,从此,我知道,属于我的清明节来了。
  
  父亲走后,我成了半个孤儿,在我的生命里,我把清明节当作一个重要的节日,什么节可以不过,唯独清明节不能不过,清明时节不管是狂风暴雨还是春光明媚,不管我身在哪里或者是怎样的忙,我都会马不停蹄地赶到父亲的坟前,拨净一些乱草,摆上一些白酒,烧三柱香,磕三个响头,然后慢慢地告诉他母亲的生活状况,讲我的生活经历,不管父亲是否听的见,我都在絮絮叨叨着…
  
  22年了,今天我又来到父亲的坟前,大雨下个不停,山岚云雾缭绕,父亲的坟地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烟雨里。老公和姐夫也赶来了,我跪在父亲的坟墓前,一种愁绪自然而然地渲染,心痛如绞的感觉撞击我心里最柔软的角落,平时在怎么坚强的我都无法控制自己,其实每过一个清明节我的心就痛一次,那种针扎似的感觉常常让我悲情悠悠,哀思渺渺。
  
  老公看着此时的我痛苦不堪便安慰我说,22年了,父亲的木屋和身体已经变成黄土,父亲的灵魂吸天地精华升天了,这堆黄土长出的小草小花在装饰父亲的家…我听着听着,我总感觉父亲一直是头顶着山脉,脚踏着山梁,在故乡土地上睡去的,就如我每年清明时节这些走累了的文字,低过花香,低过四月的青草,尘归尘,土归土时忘不了的故乡。
  
  清明的雨还在下着,有谁能够阻止这些悲情的流淌和着我的泪,清清冷冷粘在睫毛上,就像一丛一丛失语的花朵,一段一段灵魂的记忆,清明雨上,滴雨成殇,我一次次,深深地,深深地呼唤我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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