拔浪鼓
李文旺
小的时候,最有诱惑力的声音要算是买卖人的吆喝声和他们的拔浪鼓声。关于吆喝早就有大手笔写过了,我也就不再班门弄斧了,只能作“崔颢题诗在上头”之叹了。那就说一说拔浪鼓吧。在三教九流中,拔浪鼓自然要算下九流了,它也许只是比过去要饭人的竹板稍微体面一些而已。然而在我们少年人的心里,那并不体面的拔浪鼓声就像是人间最美妙的音乐,它胜过贝多芬的第九交响曲,胜过瞎子阿炳的二泉映月,因为七十年代初的我们正是嘴馋的时候,什么贝多芬、什么阿炳,要是换不来糖吃,用一句日本话说就是:“统统的给我死拉死拉的。”
由于我们村的几个小孩一听见拔浪鼓声就像战士冲锋一样,把家里的鸡毛、牙膏皮、鸡内金之类的东西拿出去换糖吃,村里一个四十岁的老初中生笑话我们是:“听见拔浪鼓,冲锋像老虎。”他还说:“拔浪鼓一响,鸡毛变蔗糖。蔗糖香又香,积蓄全掏光。”其实,他也是好意劝我们不要做好吃懒做的小败家子,可是那时候我们不懂事,总把他的好心当成了驴肝肺。每次换回一点点糖之后都要拿到他面前去显摆一番,目的就是为了气一气他。我们哪里知道,一个大人怎么会和小孩一般见识呢?何况他在我们村是学问最高的人,我们附近一所学校的校长也只是小学毕业,想想看,他一个老初中生该是怎样的文化层次啊。
摇拔浪鼓的人一般都不是我们本地人,远的有百十里地,近的到我们那儿也有三四十里地,那时我们到过最远的地方也不过五六里,有些更小的出了村就认不回来。于是,没有见过世面的我们常常盼望拔浪鼓的到来,因为拔浪鼓一到,就有糖吃了,有时候还不止是吃糖,还能换回诸如纽扣、针线、气球、玻璃球之类的东西,除了自己当时丢了纽扣,我们之中没有那一个人会对纽扣感兴趣,因为那是大人会关心的事,我们所关心的是吃的和玩的,也就是糖和、气球和玻璃球。说实话,我有时候做梦都梦见拔浪鼓的到来,除了有吃有玩之外,还能和那些比我们大很多岁的外地人开一开玩笑,那就相当于我们去外地走了一趟。
虽然他们和我们的口音不完全相同,但是听得多了,慢慢地大部分都能够听懂。有一次,我们中有一个嘴馋的孩子跟着摇拔浪鼓的人走出了村子,到了另一个村子。摇拔浪鼓的人到了另一个村子才发现后面竟然跟了一个“小尾巴”,他自知事情不妙,可是,他又不是坏人,从来不曾想过拐卖孩子,他问这孩子认不认识回家的路,那孩子感觉到事情不好,竟然吓哭起来了。摇拔浪鼓的人也不走了,生意也不做了,无计可施地拿出旱烟筒自顾自地一边抽烟,一边想对策。小孩看见他一言不发,以为他是坏人,哭的声音更大了,慢慢地,那村子的人就围拢过来。那村里有一个妇女,正好是小孩的亲姑姑。她认出了小孩,赶紧问明了情况,摇拔浪鼓的人如此这般一说。那妇女谢了摇拔浪鼓的人,就带着小孩回我们村了。从此以后,我们村的人对摇拔浪鼓的人都有了一种很亲切的感觉,并且碰上摇拔浪鼓的人没有住的地方,大多数人家都会给一个小地方让他们住一住。我们小孩对于摇浪鼓就更加亲近,一来了摇拔浪鼓的人就是像来了自己的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