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自行车
不可能再见到父亲的自行车了。
有点不敢品味孔夫子的“逝者如斯”,虽然我还算是青年。每每搜索记忆时总感觉到时间带走了太多太多的东西,而且它是永远也不能找回来的。
从一个小小的县城乐亭到唐山这个城市,又从唐山来到了直辖市天津。从一个靠借学费上学的小学生到每月仅生活费就要费掉一千元的大学生。我的生活看来是越来越幸福的吧。可我总感觉有很多重要的东西在消失着,我想挽留,所以竟开始厌倦起现在居住的二百平米以上的“华宅”,想去那个用半头砖砌出来的危危欲倒的小房子看看了。
我想我又是不能回乐亭去看它的,我怕。怕它已经不付存在,怕它不再是我回忆中的样子,怕它即使还是那个小房我也不会再有那种离开时的亲切与依依不舍,毕竟我也不会再搬回去住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它应该是瓦片掺着水泥砌成的屋顶,因为后来瓦片松动时曾有燕子把那些碎瓦踏下来过。屋檐下就是略有弧度的砖墙了,在它的弯曲度还不算大时母亲是容许我在墙根下玩儿的。门是两片板子的木门,它与地面之间有一条缝,小时侯我把脸贴在地面上可以看到院子里被雨水砸出来的小坑。屋里的陈设我没有什么印象了,因为每当我从外面跑回来时都已经到快睡觉的时间了。床是紧贴着窗子的,听父亲说我还不会下床走路时就喜欢扒在窗台上看外面的景色,并说我似乎喜欢秋天。窗子外面正对着的就是那个车棚,用一些比砌房子的砖更加碎的砖砌出来。里面空间不大,不过放了一些煤渣之后依然可以放下父亲那辆二八的和煤一样颜色的自行车。
那是一辆飞鸽牌子的车,算是当时我家最贵的东西吧。记得有一次我们从亲戚家回来,发现家里失窃了,当时父亲的第一反映就是转着圈大叫:“快看看我的自行车!快看看我的自行车!”母亲白了他一眼:“你不是骑着自行车去的嘛。”于是紧张的气氛缓和很多。后来母亲问父亲为什么那么在意自行车时,父亲说只要自行车还在那他明天就还能骑着它去上班赚钱,只要还有钱赚,丢了别的什么都是可以再买回来的。
父亲那时在乐亭县农业银行工作,他骑那辆“飞鸽”从家到单位只需半小时时间。父亲车技很好,让他驮我上学比让母亲驮要稳得多也快得多。我的小学早上是七点半上课的,比别的学校要早些。我六点起床吃完早饭背好书包时,父亲一般还没有睁开眼睛,于是我和妈妈就大喊:“起床了!迟到了!迟到罚站了!”父亲一开始不理,过不一会儿就嗵的坐起来,用不到一分钟的时间穿好衣服跑到车棚里,又小心翼翼的挪出他心爱的飞鸽并跨上车子大叫:“儿子上马了!”我也跑出来爬上后车架把脸贴在父亲的背上搂住他的腰。或许是因为起得太早,又或许是因为父亲的背很温暖吧,有几次我都坐在后面睡着了。后来父亲怕我一迷糊就从车上掉下来,所以一边骑车一边陪我说话“儿子,从现在开始数,看看爸能超过多少人。”这时他一般都开始加速,身子左倾一下右斜一下的。我大声数着被我们超过的自行车,当我数到十时父亲就让车自由滑行了。每当我们到学校门口,父亲的背都是湿的。(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org.cn )
父亲教我骑自行车用的也是这辆“飞鸽”。这个时候,他似乎比别的父亲要凶得多,他从不在背后扶我,只是让我上去骑,他说男孩子是要多摔几次才能成长的。可惜我学车时一次也没有摔过。不过他似乎也并不因此而失望,每每和别人提起时还带着一副洋洋自得的表情,好像他的教授方式是最正确的。
那些日子父亲每周都要擦拭他的宝贝自行车,第一次开始不珍惜它就是在我十岁那年的春节。我突发了脑膜炎。他用“飞鸽”送我上医院时,我坐在横梁上,他一手抱着我一手扶着车把。我第一次听见父亲在骑车时的心跳,那么快。到了医院门口他直接把“飞鸽”扔在了地上,也不上锁,就抱起我直接冲进医院了。我诧异于他对“飞鸽”的态度,直到后来才有一点点明白了……
父亲的两次调动工作是我家聚变的开始。第一次,他抛弃了那间带自行车车棚的小房子,和乐亭这个我出生的县城。当然,也包括他的自行车。我们来到了唐山这个城市,生活富裕起来了。但是从那时起我就很少见到父亲的面和母亲的笑脸……至于父亲第二次调动工作时,他就连母亲一起抛弃了。
即使如此,他对我依然很好。虽然这几年来我们几乎没有说过什么话。只是在一个月前他开车送我回学校的路上。我第一次认真的以儿子的身份和他交谈关于自行车的事。当我提起“飞鸽”时,他只是一笑,半晌才说“它是我们家的功臣吧”。我说我喜欢它胜过你现在开的奔驰。他又一笑说我还太小。我说我喜欢小,因为那时我离你近,坐在你的自行车上可以数着你超过的人数,还有你的心跳。他什么也没说,眼圈有点红了。
我想我未来的生活不需要汽车。虽然这看起来确实有点儿消极,也不于这个社会合拍。但我真的只要一辆自行车就足够了。如果可能的话,我还要那辆煤色的飞鸽,那辆父亲的自行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