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挥瓢之间

2019-03-19 10:45 来源:散文网

十八年了,那年,我刚好十八岁。

十八年来,我求学、立业、成家、携幼。不求闻达、不图富贵。一直行走于自己所界定的成功的道路上,幸福于自己所默认的幸福的过程,这一切,除了其它诸多的因素外,还源于那无形的大爱。我认为:生命的延续,就是爱的接力,爱才是生命的DNA。真爱使心灵逐渐宁静,家庭更加和睦,社会不断进步,世界日趋和谐。于我,感受最深的是那无边无际的父爱,而最难以忘怀是——父亲那挥瓢的瞬间。

十八年前,我考上了大学,接到通知书的时候,已是九月七号了,离报名的时间仅有五天,好在父母早已把我“预录”,为我筹齐了八百元学费以及沿途的盘缠,八号的晚上,母亲把学费用麻绳缝在堂哥送我的一条西装短裤里,再用茶缸装满开水熨好了我唯一的一条涤卡的民居服,父亲则将几个鸡蛋和洋芋用下午从坡上摘回来的野茶叶熬成的水煮好,最后,为我点燃艾蒿,熏走了蚊虫,好让我好好的睡上一觉。

次日上午,天空放晴,我背上了行囊,告别了为村里的第一个大学生送行的亲友,离开了刚刚“生辉”的门楣,和父亲一起踏上了去武汉的旅程。

三点多,在干堰乘上了从利川开往万县的午班车,沿途上,父亲和临座的人们搭上了讪,有意无意的告诉别人,旁边的我,就是从这穷乡僻壤里飞出的“金凤凰”,我则另有心情,推开了车窗,欣赏着齐跃山美丽的风景,尤其看好那只翱翔于蓝天的鹰,踌躇满志的我,期待某一天也将搏击长空,壮志能酬······

坡陡弯急,路窄车慢,其他的乘客们已经入睡,父亲因为大集体时搞副业去过万县,所以一路向我讲述着路途经过的地点,下苏拉口的凶,爬老土地的险,还教我如何捏鼻憋气使听力恢复(后来学生物学方知,由于人从高海拔迅速降到低海拔,外界气压增大,耳膜受压,导致听力减弱,憋气可使耳膜两边的压力平衡,正常振动)。(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org.cn )

不知不觉,落日靠山了,车也到了陈家坝,父亲急忙向我介绍最先映入眼帘的一栋西式建筑:“那就是万县的钟鼓楼”,还说什么:“万县有个钟鼓楼,半截耸在天里头,比齐跃山还高”,因为有“利川有座齐跃山,离天仅有三尺三”之说。随着车的下行,视线逐渐下移,终于见到了与心理预期相去甚远的长江,河,窄窄的;水,混混的;船,少少的;或许,还不及万盛米行的河埠头那样繁忙。然而,仍然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毕竟它同样是母亲河,心中的圣河,岂容我等污言与冷落。还有那江心的“千斤石”,足有上千吨,真的是女娲补天时掉下的吗?至少,人类的智慧和力量是无法搬到那里去的。不及多想,车已开上了斜对岸驶来的驳船,十来分钟,到了北岸,尾随着一起过江的几辆车,几个“之字拐”,便到了位于二马路上的万县市港务局,父亲叫我攥着那短裤上的包,一起下车了。在侯船室里,吃了几个茶叶蛋和洋芋,算是当天的晚餐。

买好票,同时放进衣服的上面口袋里,父亲为我用别针别好后,一手提着背包说道:“离上船时间还有半个小时,我们去赶一下场,昨晚,***说,万县的解放鞋是沙市产的,比恩施的要赖穿些,要我顺便带两双回去,还有这里的铝瓢瓜很好,家里那把木质的无法再用了,也买一把”。买的时候,父亲叫我单独讲价,说:“以后的日子,你得学会自立,包括买东西,现在的商贩,卖价喊得很高,要狠心杀价,不然就会吃大亏,上街时,多邀几个伴,以防小偷。”

回到码头时,我即将要乘的“江渝八号”已经到港,乘客们正纷纷的下船,父亲很兴奋的对我说:“这是能到重庆的最大的船,原来叫‘东方红号’,我也仅仅见过,你可好,第一次看到就有机会坐了,要不是为了路上的安全,才不会花六十四元的高价让你享受的”,迅速的,父亲的情绪低了下来“等会儿,你一人上船,可以节约买送客票的一元钱,给你弟妹买点好吃的回去”,我的心,随之难受,早先的欢愉和轻松,荡然无存,眼角慢慢的变得湿润。天,也下起了蒙蒙细雨,像是有意增添这别离的气氛。

天,黑了,屋角的路灯亮了,轮船上的大探灯来回的扫视着江面。父亲腋下夹着鞋,手里拿着瓢,我和他对立的站着,背包放在中间,都把头转向了江面,什么话也没有说,这样足足过了几分钟。旅客们开始陆续的上船,随着拥挤的人群,我和父亲一人提着一条背带,顺着码头的几百步青石梯,下到了江边,穿过驳船搭建的浮桥,来到检票口,父亲不得不止步了,终于,父亲开口了:“记住今天早上你母亲所说的话,‘管好钱,多留心;心稳口稳莫忘形,读好书,常写信。学校的电视信号好,到时候把看到的北京亚运会情况告诉我们。我不送了,你上船吧。”边说边把背包往我的背上推,“到时候情况好了,我寄钱来,假期也可以回家了······”

说话的同时,他被一位大个子的乘客撞了个趔趄,瘦弱的身躯险些倒在甲板上,瓢瓜击在钢管做的护栏上,发出哐当的声音,我的心,一阵酸,泪水夺眶而出,“爸爸,你上去吧,我已长大了,就放心好了”“嗯,又闲啰嗦了,这么大了,还哭,你上去,我回去了”,边说边回头,只见他抬起夹鞋的手,在拭自己的眼角。我咬紧了嘴唇,也默默的回了头,双手握紧了背带,拖着沉重的脚步,爬上了客船。

仿效着别人,以票换证,找到了四等仓的十一号床,藏好行李,洗漱完毕,躺上床铺,准备休息,看看其他的人,除了一位戴着眼镜的老人在看杂志外,其他三人都在酣睡,还有一个床铺空着,看来本室就我一人是刚上的,心里自然踏实了许多,睡意也无,不如出去走走,了解一下这船的内部到底啥模样,看看山城的夜景如何。

外面的雨还在下,江面上刮起了风,少见行船,船尾的旗帜在雨中吹得哗啦哗啦的响。主甲板的后面,有几对男女在亲密的呢喃,是否飘落的雨水也很甘甜?仰望山城,只觉灯光朦胧,不见辉煌。码头上的吆喝声,汽笛声,渐渐稀疏,也远不及浪涛拍打船舷那么震撼。江水犹如我的心一样,不停的翻滚,夜的到来,城市不再喧嚣,它该入睡了。独我在思念,“爸爸,你是否住进了休息的客栈”

回仓问询仍在看书的老人,船什么时候走,方知:近期枯水,位浅,下游多险滩,夜过三峡不安全,天明后才启航。所以,为了次日穿三峡、听猿声、看神女、过葛洲坝船闸,就强行休息了。

黎明,一声长长的汽笛声,刺破了江面的阴霾与雾霭,惊醒了熟睡的客人,也惊醒了我。船起锚了,我起床来到船头,想再次浏览这融进长江怀抱的美丽的山城,当我的目光由上而下落在港务局旁边的屋檐下的时候,我惊呆了,心,凝固了、呼吸,快停止了,那位左手夹着鞋,右手将瓢反扣在头上当雨伞用的人不是父亲么?难道······难道······难道他就这样在石阶上站了一晚,难道他根本就没有休息······

船,逆时针调头准备下行了,我,顺时针绕着船舷不停的跑动,边跑边挥舞着手。此刻,父亲,也看见了我,他将扣在头上的瓢慢慢的取下,置于胸前,然后像扬汤一样的平推出来。我知道,他的右手因为下煤矿得了风湿,又这样举了一晚,也许已经麻木,做出这个动作是很吃力的,所以很慢,慢得我锥心的疼,这一推,是否就是一帆风顺的意思呢?我不很懂手语,更没有学过旗语,我用心来理解,一定有此意。接着,他再次扬起手中的瓢,举过头顶,不停的挥舞,挥舞······

是在祝福:“一路平安”;是在叮嘱:“认真读书”;还有期盼:“孩子,一定要学成归来,所有的亲人等着你,再见,再见······”

船,顺流而下。我,伏在尾部的船舷上,一手紧抓着栏杆,一手急迫的随之挥舞着。父亲,以及手里挥舞着的瓢,码头,连同整个城市,渐渐的离我远去,远去。泪水顺着脸颊落下,溅到甲板上,随尾部卷起的浪花一道,流到江里,最终,融汇到永不枯涸的海里,与如山的父爱一起,凝成永恒。

十八年过去,那挥舞的瓢影,一直烙在我心里;而那站在屋角的身影,是我今生所见最美丽、最为之动容的雕塑,它,早已在儿子心中屹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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