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牙舞爪的悲哀
葬礼很隆重,很体面。
所有该来的不该来的人都来了。少不更事的小孩子们聚在一起嬉戏打闹,大人们三五一群的忙碌着,井然有序。
这就是你们想要看到的吗?
我到病房的时候三个人都在哭,爷爷还是半瘫在床上拉屎撒尿,从头顶到脚底满是针眼儿,坚持着每天的复建练习似乎并没有多大效果,脾气倒是越来越坏了,总是想方设法找姥姥茬儿,不顾体面的大声骂人,更狂躁的时候会用还能动的一条胳膊和腿拍打所有够得到的东西,闹完后就哭,然后姥姥也哭,怎么也劝不了了妈妈也就跟着哭。
我很难过,爷爷的再次入院,让作为女儿的妈妈生活变得一团糟,而你们儿子们,却依然能沿着自己的轨道有条不紊。上班,出差,孩子;职称,赚钱,房子。你们有你们的生活,大概我还小,没成家立业,没上有老下有小的在这个残酷的社会里打拼过,所以体会不了这种状况下的老人对你们来说是种怎样的存在,可我不信那会只是亲情负担。
不敢问爷爷心情不好到处找茬儿的原因,却并不难猜到,有些遗憾是作为女儿女婿,是那些带“外”的孙辈儿们再怎么努力也弥补不了的。
没课的周末弟弟也过来,人多的时候爷爷心情会变好,不在戒备不在狂躁,像没有受过委屈一样嘿嘿的傻笑。
妈妈和弟弟左右两边架着爷爷练习走路,我跟在后面将爷爷放着秦腔的手机接过来调大声音装在自己口袋,一只手提着小椅子随时备用,一只手将爷爷太过用力不小心扯出来的背心儿下摆重新塞回裤子里,姥姥从食堂端着刚买的饭回来,站在楼道口逆着光眯起眼冲我们笑。
这样美好的画面差点让我恍惚,我几近恶毒地想,要是爷爷只有妈妈一个孩子该多好,这样的话只要我们够用心够努力,爷爷感受到的爱就会是百分之百,再也不会有遗憾,也自然不会再难过了。
我之前最大的悲哀也即我最大的困惑,就是觉得周围的人似乎都能够很轻松很熟练的生活,好像他们事先有练习过一样。而对我来说,生活在这真实的世界是我最不擅长的游戏。我永远都处于迷路的状态,只要在行走过程中随便钻进一建筑物,出来时一定盎然走向错误的方向。甚至大学都一年多,还常常会在教学楼里晕头转向的找教室。更重要的是,我太严重的“不通人性”,与人的接触交往中如同刚出生的婴孩儿,明明坦然单纯的赤子之心,却一丁点儿不会表达——不是羞于,是真的不会,尤其是在最亲的人面前。
一直以来掩饰自己有此笨拙缺陷的笨拙方法是故意的粗线条,让作风明朗豪放,张牙舞爪。可确实是个敏锐善良的孩子,听说爷爷再次住院和去年冬天听到妈妈突然生病的消息一样,着急的不行,又实在不知道打电话要怎么说,只好一次次的往家里医院跑。虽然自个儿能做的不过测体温打开水之类微不足道的小事儿,可看到妈妈满脸疲惫的敲打自己本也带病的腿,看到爷爷当年打我屁股打断了鞋底儿现在却连抬也抬不起来的胳膊,我只有努力的让自己的那些个“微不足道”能累积的更有价值一些。也还是学不会病床前嘘寒问暖一副孝子的模样,可即便如此,我呆傻傻的站在爷爷背后,亲眼看着他闹他哭,他一点点的站立挪步,那份可触的安稳和踏实也够我满足了。
你们过着自己的日子,像我曾经羡慕的那样熟练轻松的生活,用对我来说很无措的一通通电话搞定一切。可是,站在最亲的人面前,那一直以来我认为的最大悲哀,突然就成了我最引以为傲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