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给老去的你，也写给即将老去，也终将老去的我们。）
       
  我不认识她，这圈子里好多人我都不认识，我说的是省散文学会这个圈子。所以，当那天站队拍合影照时，我恰好站在她旁边，就说，大姐我挽着你的手。然后我很亲密地靠拢过去。

  她穿了一件淡绿色的纯棉外套，齐耳的短发里并没有多少白发，尤其白净的脸上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很是和善，嘴还轻轻微笑地抿着。在这陌生的环境里，这样的笑容让我感到亲近。可是我的话一出口，她突然皱起了眉头，不停地拍打我挽着她的手发急地说，不要叫大姐，叫孙阿姨，孙老师也行。说完不再搭理我，顾自和另一侧的红衣女子说笑的亲密。我一下子好尴尬，本想找个说话的人，却不知觉说错了话。她一定觉得我没大没小没礼貌了。后来，在远行途中知道她叫孙仪曾，退休前是贵阳图书馆研究员。此后几个人小范围合影，她没有搭理我，我也就悻悻地站在旁边。我听见好些女子叫她老妈。

  第二次照面是一次采风活动，我知道她是谁了，但我远远地站着只是看，再没敢有亲密的举动。她精力很旺盛，总是走来走去，说话也铿锵有力，一口标准的贵阳话一点也不拖泥带水，尾音很快地打住，脆生生的。我看着她的时候就想，她到底有多老呢？

  出行时我分在饮食文化组，她分在旅游观光组。我们这组的任务是要去爬一座山，说山上有古城墙，古战场，古老的传说……那天天气很清凉，没有炎热的太阳，云层不高不低地铺满天空，丝丝凉凉的风吹来，头发就随意地飘起来，让人很是精神。我走在最后面，我不认得路，也想着这样听得清前面人说的话。我正惬意地伸展胳膊悄悄表达愉悦的心情时，我的手差点打在她的身上。哦！她正埋头前行着紧跟在我的后面。她穿了一件黑底、橘黄色大花图案的长袖衣服，外加一件蓝色坎肩，黑色的小包斜斜地挎在肩上，手里拿着很专业的相机。我回头看她的时候，一阵风吹来，她的短发也被风撩起，风里的几丝银发在绿色的包谷叶间飘，这情景让我有飞舞的蝴蝶般动态的感觉。怎么就跟来了？这山可不矮。我赶紧让她走上前去。
      
  齐腰的包谷叶翠绿绿地覆盖住半山，一只纯白色的蝴蝶在绿色间上下起舞，十来个人一路走着，带起包谷的叶唰唰地响。要到山顶时，我已经有点喘气了。不远处的亭子里正嬉闹着一群十五六岁的少年。驻足间，看见她扒开众人嚷嚷起来，让我照张相，让我照张相。她说着，兴趣浓烈地举起相机。亭子里的少年们见她照相，也不避开，做着各种姿势说把他们照进去。她端起相机卡卡就闪了几张，还不停地说，手举高点。
       
  到山顶的亭子时，大家坐着休息。我坐在亭子的扶手栏杆上。这里高朗迎风，歪头可看见全城的风貌，只是后面是几丈高的乱刺丛。她没有坐上来，坐在我旁边的石凳上，我有点居高临下了。向导老师在说古城的传说，并强调几点一定要记住。我也拿出一张纸，装模作样地记下几个地名人名。这时候，我看见她在准备充分的硬壳小本里很认真地写着，字迹工整娟秀，还一二三标注的分明。握笔的手因为用力，青筋一根根鼓胀着在松懈的皮囊里跳动。手已经打上了年轮的印迹，远没有脸细白，布满些许黑斑。她很专注，一点没有发觉我在注视她，注视她写字的手。我看着，迷蒙间，竟看见那手变成了一对细滑乳脂的翅膀，在时光的隧道里穿行……她飞啊！不停地拍打着透明的翅膀，阳光照射在翅膀上金晃晃的……可是今天没有阳光啊。她的手还在写，又变成一双苍老的手，却写的很认真，很用力，青筋如一条条欲要挣脱束缚奔腾而去的河流。我羞愧万分，赶紧藏起皱褶的纸。
      
  我开始关注她了，我发现她每到一处都很认真地做着笔记，即使是一块古城石，她也很认真地写着，而我到游手好闲的很，不知道要记住些什么。在下一道很陡、很长、很窄的石梯路时，她走在最后面，我突然有点不放心，回头大喊起来，路很陡啊，后面的人小心点，扶着孙老师。刚说完，有人就笑起来，小心自己，看你那高跟的鞋子。
      
  第二天，我站在有熟人的组等待出发。突然听见她第一次叫我的名字，小陆过来坐我们的车。她在几个老师堆里向我招手，橘黄色大花的衣服袖子晃动的时候，像朵朵盛开的向日葵。我有点受宠若惊，赶紧跑过去。
       
  天依然是清凉的，还有绒毛样的细雨在飘，风一吹来，裸露的四肢迅速打起细小的鸡皮疙瘩。我抱紧双臂坐到车里，瞬间感到一股股热气涌来。她问我冷吗？并用手摸了一下我裸露的手臂。真的不冷，我使劲摇头。

  她和副驾座上的老师说话，讲侄女的事，说出国回来叫她去，不知道晚上赶的到不。又说叔叔创作的歌曲得了大奖，问前座的老师唱过没，前座的老师就放嗓子唱起来，一听就专业的很。又说道孙家大院。我就想起了明国的大户人家，像乔家大院这样的地方，想起电视上看到的，穿着对襟小袄，一袭黑裙，两条小辫的女子，那样的她一定很美。她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问我的年龄，后开心地笑起来说，比我孩子还小。又拿出手机翻阅，她在看微信，并一条条读出来给我们听，一边读还一边解释。哦！我还不会玩微信呢。可是她到底有多老呢。

  去暗流河的时候，沿途的路很陡，谷底更湿滑的厉害，每个人都小心翼翼的。等我尽兴从谷底上来，在平坦的大路上迎面与她对撞时，她显得很落寞，不停地说，下面实在太滑了，我不敢下去。心里突然咯噔得厉害，赶紧加大语气说，是很滑，长有好多地耳子，青苔也很厚，不常有人去呢。坐回车里的时候她又重复了一遍，语气无奈而又不甘，像委屈的小姑娘，不，是落地的天使。哦！我已经没有底气了，心酸胀的厉害，但我还是用明艳的语气肯定地说，真的很滑。

  车弯弯曲曲地在一大片开阔的玉米地中间穿行，路绵绵悠长。远处的云，灰白相间地直铺到天尽头，肃穆而空灵。鸟儿们飞的很低，一只纯白色无辜的蝶正在满目的绿间起舞，那舞姿优雅而曼妙。有一瞬间我真想那蝶可以是她，还有一双可以飞舞的翅膀。
   
  可是，谁说天使一定要有翅膀，要在空中飞行。我看到的天使她累了，在空中飞行的太久落地了，但是，她依然是天使，永远的天使。天使在人间，在永不放弃的信念里 。
      
  如果有人问我：此时此刻，你在哪里？我悠悠地回答：我在皇钟瀑布的谷底！如果你再细问：你站在观瀑台上神往什么？我自豪地回答：我在聆听飞瀑弹琴的乐声！
                        
  ————听，这是天使唱的歌，会唱歌的天使永远不会老！如果说漂亮是时间的宠儿，那么美丽就是岁月的沉香，经久弥漫。在时间的隧道里，没有谁比谁更有优势，只有谁比谁活的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