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有肉体的疼痛,才能让我们从容落泪
我还是能够记得,少年时期,倔强像一幅与身俱来的面具,成天戴在我的脸上,老师的冷眼,从不令我疼痛,我甚至可以用一丝冷笑看着他把那个他最得意的门生叫出去,很久以后,门生红着脸回来。许多同学的目光,都死死地盯着面前的书本,惟有我在看她,挂着那丝冷冷的嘲讽。
在那年秋天,我看到比我大一岁的她,在下课后用书包掩着被经血浸透的裤子,感到她是那样的肮脏,龌龊,尽管她有一付长长的辫子,尽管她有一条军绿色的裤子,尽管她依旧被老师所器重。
我常常在下课之后,悄悄地写日记,写窗外的树,树下的草,还有远处的风景,但从不写身边这44个人。
我的同桌是一个14岁了还流鼻涕的男生,我在课桌上划了深深的三八线,只要他的肘越过一分,便会被我狠狠地推回到他的领地。
02年同学聚会,他已经是一个近中年的男人,提起当年我虐待他的种种,还记忆犹新,笑哈哈地提起,说到眼底潮湿。
时光是一艘永往无前的舰,即便有礁石,有风暴,有海啸,它都不会稍做停留。
而我的倔强最终被新的隐忍所替代。
昨天说起博的页面,连同网易的,都是以黑色为主调。
黑色是最丰富的颜色。
他说。
其实是我心底的颜色。
这句话我没说。
黑色里面掺搅了太多其他的颜色,包容了许多种明丽和清淡,沉稳着一种忧郁的气质。也只有黑色可包容我们尘土飞扬的生命历程,把我们的沧桑溶进它的安静中,教我们学着成熟。
如今我不喜欢忧郁这两个字,就像我不希望我一直流泪一样。
随着年纪的增长,我的泪腺已经不再发达了。
是多年前的夏天,我被喜欢穿一身白衣的长发飘飘的小伙子爱上了,其时,我一袭黑衣,像一个修女。
他写信,甚至坐半天车从他的城市来探望我,我的门板,常常紧闭,他就在门外不停地走,等着我回来,然后坐在床边,低着头,不说话。
这样的感情不是爱情,与他是我的高高在上,与我,是他的羞涩难言。
而在这时候,我却遇见了今生挖掘了我泪腺的人,他稍稍言重,我便雨打梨花。
分别的手,相聚的时候,甚至电话,信件都教人热泪盈眶,原来,泪不只是痛,有时候也是甜。
读红楼梦,读黛玉的泪,才大悟,原来是前生受惠于人,今生才倾囊相抛。
恍惚间日子一直走到今朝,我的儿子长到比我高。
其间一直忙忙碌碌地生活,为手头的拮据,为生存的压力,为儿子的健康,为老人的病痛,穿梭在岁月的风沙中,渐渐把那些儿女情长撂了脑后。工作上的失意,生活中的不适,与人交往时的不快,任凭你泪流成一条江,都不再能解救自己。渐渐走成风干的模样,冒似坚强地铜墙铁壁。
有泪的时候,多半是因为文字或者影像,在自己的眼睛里流着别人的泪。
而流自己的泪,机会已经很少了。
我老成一片黑色,即便有泪,也咸成一片沙,也不会在阳光下闪光了。
04年,腰疼,躺在床上泪似长河。
我最终找到了流泪的借口,那就是肉体的痛觉。谁也不会诧异我的流泪,也不会埋怨,我从容地流着泪,将所有的委屈和痛苦一马平川,肆意发泄。
今晨,在衣柜里拿衣服的时候,不小心碰破了手。
我坐在沙发上,什么也不做,开始哭。
我知道流泪的理由仅仅是因为肉体的疼痛,不是因为失去爱或者其他,也不是因为为再也不来的刚才和昨天而悔恨,所有的这些,我都不再有能力回顾,我只坐在阳光开始升起的地方,纯粹地落着泪。
惊觉,如今惟有肉体的疼痛,才能让我们从容落泪了。
是悲哀?是欣慰?
人生漂泊至此,到底值不值得让我们大哭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