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瓜萝卜田大夫
2019-01-18 10:39 来源:散文网
田大夫只是赤脚医生,但村里人都叫他“田大夫”。
逢人去看病,田大夫才肯套上白大褂,于是有了专业的样子。他把手搭上来者的手腕,开始讲故事。那故事他讲了千遍万遍,他讲不够,村里人也听不厌。
他说最开始,中国没有地瓜。地瓜是日本人运到中国的,不远万里,远渡重洋。地瓜虽然好吃,好栽,耐干,抗虫害,可是有毒。连吃地瓜50天,人就被毒死啦。人本人为什么要把地瓜运到中国?就是想霸占中国,不费一枪一炮。可是他哪里知道,咱中国有萝卜啊!田大夫说到这里,表情丰富并骄傲起来,手上加着力气,捏的面前的病人直咧嘴。咱中国有萝卜!萝卜是什么?小人参啊!能解毒啊!一边吃地瓜,一边吃萝卜,有粮有菜,营养双补。等50年过去,日本人一看,嗬!怎么中国人非但没有被毒死反而越来越强壮?于是有了卢沟桥事变……你到底哪里不舒服?田大夫这才正式进入望闻问切。
故事让面前的病人兴奋。一兴奋,该大痛的地方小痛,该小痛的地方不痛,该不痛的地方照样不痛。看完病,田大夫开点药,又拿出血压计,说,给你量量血压吧!量血压是田大夫看病的固定程序。不管是什么人,不管什么病,到最后,都必须在他那里测量血压。碰上血压高,在田大夫那里开点药,回去一吃,马上见好。也有不开药的,他们认为高血压根本就不是病,不用治。田大夫就劝他,说一定要治……舍不得花钱的话,我给你出!田大夫说到做到,他真的出过钱给村里人降过血压。田大夫开出的降压药非常有效,吃上,血压马上就降下来了。可是一停下,血压又立即蹿上去。田大夫摊开手,无奈的说,医学也就这样了,高血压,世界难题。村里人啧啧点头,说那是那是。他们不夸降压药,只夸田大夫医术高明。(散文网 www.sanwen.org.cn)
被田大夫医过的病人,有的彻底康复,有的病情恶化,更多人维持原状。这很正常,村人说,如果什么病都能治好,地球上的人还不都成了唐僧?有病,依然去医疗室,去找田大夫,去听田大夫讲故事。
田大夫不但还会讲故事,还会说顺口溜。他说,庄稼饭儿,三大件儿,地瓜饼子萝卜菜儿;公家饭儿,三大件儿,馒头饺子大肉片儿一群孩子就跟着他学,直到倒背如流。
田大夫学识渊博,风趣幽默。我们都这样说。
田大夫没有学过医,可是他是村里最接近学过医的人。小时候家里穷,一间半房子垂悬山腰,天天跟草根树皮打交道,一直混到三十多岁。后来农村有了合作医疗,需要一位大夫,就选中了他。中药不就是草根树皮牛粪马尿?中医不就是把这些玩意能吃的吃了能抹的抹了?田大夫说,一点即通。田大夫就这样成了大夫并给村里人看病,一直到他六十多岁。
六十多岁的田大夫更像一位老中医。他的面前摊开医术。他每隔一会儿就要捋一把山羊胡子。他的顺口溜被几代孩子传唱,慢慢走了样子。庄稼饭儿,三大件儿,地瓜饼子大肉片儿……田大夫慌了手脚,忙站起来,冲孩子们喊,是萝卜菜儿。可是一会儿孩子们又唱乱了,田大夫就敲起桌子,他说再这样下去非亡国不可!
老年的田大夫告别医疗室,天天坐在院子里晒太阳。可是村里人有点小病小灾,仍然来找他。佝偻着身子的田大夫以最快的速度穿上白大褂,用最专业的姿态给村里人号脉,然后说,给你量量血压吧。量一量血压,无论对他还是对村里人,都是一种必要的仪式。
田大夫在一个清晨突然死去,无声无息。他的死让村里人惊惶不安,如同到了世界末日——他是村里唯一的大夫,他死了,村里就没有大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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