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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姐

2019-01-18 10:39 来源:散文网

  在我们科室,兰姐绝对是最特殊的一位。
  
  兰姐,她姓刘。身材特别符合北方人的特点,大大的眼睛,脸色有点暗黄,个头高,身体胖。她梳着略显杂乱的短发,走起路来也有几分拖沓,说话更是有一些颠三倒四,如果不穿上白服,谁也看不出来她是一名老护士,看上去就像一个居家的妇女。
  
  兰姐,有个和大家不一样的身世,在医院里是公开的秘密。
  
  在她六岁时,她的母亲在农村领养了她。兰姐跟我们说,她曾经按照自己的记忆,回去找过亲生的母亲,可是那时候家里依旧很穷,子女多,妈妈不认她,她哭着又回到了养母家里。她的养母是医院的幼儿园的园长,患有不孕症。养父是一个企业的工人,话语不多,很善良。为了兰姐能有一个固定的工作,在允许接班的时候,她母亲提前退休了,把位置给了兰姐。
  
  兰姐的母亲是一位特别要强的、干练的女人。她一直设法改变兰姐的性格和为人处事的态度,可是,最后她放弃了,无奈地说了一句,遗传太重要了。兰姐从六岁开始一直生活在城市里,但是,她的身上有着太多的乡土气息了,尤其在穿衣戴帽上,品味总是和大家格格不入。她爱穿色彩艳丽的衣服,从不量身定衣;她手劲很大,衣服很快就被洗成旧色;她喜欢和大家疯闹,笑起来也是不管不顾;最重要的是,明知道自己肥胖的身材,吃饭依旧是狼吞虎咽的……
  
  兰姐是科室里唯一的、不是正规学校毕业的护士。18岁,她接班进了医院,医院送她去九三卫校学习,回来后当上了护士。她知道自己和大家有区别,所以,不懂就问,态度极好,就连刚毕业的孩子在她那都能找到一丝优越感。
  
  因为她刚来时是卫生员,后勤的一些同辈人都喊她“虎刘”。她每次都会和他们笑骂几句,脸上丝毫不见生气的模样。我刚上班时,还曾经为她打过报不平,可她却表现得风轻云淡的,最后生气的却是我自己。
  
  兰姐最出彩的是,病历书写不好,字迹和一年级小同学没差别,特级护理只会操作,护理日志却写不完整。兰姐说话的声音有点大,还有点啰嗦,让人分不清条理和她要表达的主题。因为掌握不好医学术语的表述方式,她只好调到治疗的副班,只负责给患者打点滴。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成了每一任领导的宠儿,我们说她“代代红”。其实,她红,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任劳任怨。只要是领导交代的工作,她是起早贪黑,不吃饭,不睡觉,哭哭咧咧地也要去完成。尤其到了科室上了电子病历以后,兰姐用了无数个夜晚,流了无数次眼泪,终于学会了一点儿电脑操作流程了,她的笑里带着太多的疲惫。
  
  妇产科是女人的世界,三个女人一台戏,三十个女人就是唱大戏。看似和谐的科室,每天都在发生着小摩擦,闹着小矛盾,不知道哪句话说得不对了,就得罪了人。很少有人在科里如鱼得水,可兰姐却做到了。我曾私下问过她,与同事打交道的秘密是什么?她笑着只说了一个字:忍。
  
  最初我理解兰姐的“忍”是因为她没本事,没办法的举措。
  
  给一个患者打点滴如果一针不成功,她会不停地给人家道歉,一直到患者给她说上无数次没关系为止;一次护理操作考试不过关,她会一直哭着练习,嘴里说着自己笨,手上却一直不停,一直到总护士长说满意为止;科室如果来了一个情绪不稳定的患者,大家第一个就想到兰姐,让她去围着患者碎碎念去,一直到患者满意为止,她才会离开病房去干下一样工作。兰姐就这样干着大家不愿意干的差事,她每天都乐滋滋的,大步流星地在病房穿梭着。我每次在办公室,听到踢踢踏踏抬不起脚的蹭步声,我就知道,兰姐在往我走来……
  
  兰姐并不像表面那样大咧。她知道我身体不好,总是悄悄地跑来帮我干活,十年如一日,从未变过。每次节假日排班,她第一个额和护士长申请跟我一个班次。说的原因是我可以帮她书写病历,真正的原因是,她担心假期忙,我身体吃不消。我总是站在她的身后,看着她奔走忙碌的身影,心里却是满满的感动。
  
  兰姐偶尔也会嗮一下小幸福,休息时间,大家都让她讲一段她和姐夫的爱情故事。她是东一句,西一句的,总是跳跃着讲,而且一点章法没有,完全是家居妇女的强调,让人忍不住笑,都是一些有点“黄”色的家庭小故事,在大家前仰后合的笑声里,她也跟着开怀大笑着。
  
  其实,兰姐最让我羡慕的是她的幸福。
  
  在科室,因为她是工人编制,以工代干,工资是最低的。她爱人是企业的一名普通工人,收入也不高,可是大家细想一下,她才是科室最幸福的一个。她没有太多的奢求,只想和姐夫好好地日子,不吵不闹地过日子。她每天拎着饭盒上班,每天下班都跑去菜市场,买了菜再大包小裹地回家。洗衣做饭,收拾房间,家里所有的活几乎都是她一个人在忙碌。虽然,她的家不大,只有三十几平,但是,自从搬进新居,她总是在邀请大家去她的家里看看,看看她布置的,让大家“捧腹大笑”的装修效果。
  
  兰姐的婚姻是母亲帮她定下的,姐夫是她父亲单位的工人,踏实勤快。按理说,兰姐在医院工作,是很体面的,工资也比姐夫高,她在家里应该是绝对的主宰才对。可兰姐在家里,照顾奶婆,还有公公婆婆,外加上她的爱人孩子,她总是和在单位一样任劳任怨的。偶尔也会有委屈,在单位和同事磨叨几句,回到家里依旧是干活的主力。和兰姐一起生活,姐夫很知足,每次都会憨笑着告诉我们,兰姐其实很细心,每天晚上都会给大家把热水准备好,泡脚,让家人来去除一天的疲惫。
  
  兰姐的母亲几次跑到医院来训她,说她老实,太笨,让婆家的人欺负。她总是在安慰母亲,别担心,她能行,谁叫她们是老大呢?她有体力,这点活儿,累不坏的。母亲看着这样的她,把本来对婆家的不满情绪,转身又发在她的身上了。说她没出息,做事没原则也没骨气,每一次都是在兰姐的眼泪里,才会停止她的训话。
  
  兰姐的婆家兄弟两个,曾经公公给他们分工,兰姐两口子伺候奶婆婆,小叔子两口子和公公婆婆一起生活。可是,兰姐把奶婆婆送走以后,公公也去世了,她的婆婆找到她,哭着说也要跟着她过,她心软了。第二天,和姐夫去了弟弟家,把婆婆的东西搬了过来。就这样,兰姐又和婆婆在一起生活了十年。她的婆婆得了胃癌,在最后的日子里,兰姐一直守着她。有一次,我去外科病房看她,她正给用手给婆婆往外抠粪便,房间里味道让我作呕,我赶忙跑了出来。一会的功夫,我看到带着口罩的兰姐,端着便盆往厕所跑去。我赶紧跟上去,兰姐在洗手间里不停地吐着,脸色煞白。“你快回去,别进去了。你瞧瞧我,就这德行了,不能闻臭味,总吐。你快回去吧,我没事。”她催着我回去,脸上已经溢出了一层密密的汗水……
  
  兰姐的好多故事,一直是我们茶余饭后的话题,她这样辛苦地生活,可是她却每天笑着上班,生活得有滋有味。每一个春节,她都会买新衣新袜;每一个端午,她都会和姐夫骑上自行车去踏青;每一个假期,她都会带上父亲母亲出去旅游;每一次科室有小同事结婚,她都会买上一件喜庆的衣服去参加婚礼;每一个同事搬新家,她都是第一个光顾者,然后会兴奋地和大家说着房子的好,仿佛就像自己搬新家一样的欣喜……
  
  在我眼里,兰姐的幸福指数是那么的低。可能一直到退休,她也没穿上一件品牌的衣服,姐夫也没带她去过星级的酒店吃过饭,更没有什么奢侈的消费,可是她在大家的眼里一直是最幸福的一个。在她嘴里,说的总是一些高兴的事。她总是在别人为她做着一些无所谓的小事里感动着,有时候还会感动得落泪……
  
  七年前,兰姐四十五岁,姐夫在体检查出了肾上长了一个肿物,她到了单位,还没说话,眼泪就噼里啪啦地落下来。我当时就想,完了,爱哭没主见的兰姐,还不得没等给姐夫治病,自己就得倒下去了。可这一次,兰姐却给了我一个最特殊的背影,直直的,走路也能看到几分坚定。
  
  我送她和姐夫去肿瘤医院住院时,她在路上就嘱咐我,说姐夫还不知道,让我说是癌前病变。语气很淡定,在她身上有了少见的从容。兰姐瘦了,每天忙着上班,还要陪着姐夫去化疗。一直不怎么会做饭的兰姐,每天都会给我打上几个电话,咨询怎么做菜,怎么给姐夫增加营养。
  
  半年后,姐夫第一次来医院复查时,红光满面,声音也很有力。“多亏了你兰姐。我们家的父辈和我弟弟都是得癌症去世的,你兰姐特别注意,半年就让我做一次全身体检,幸好发现及时,医生都说,像我这么早期发现的患者,少之又少。”看着姐夫充满着感激的目光投向了兰姐,那一刻我看到兰姐的脸羞红了一片,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五十岁的兰姐退休了,她再一次成为我们中间最特殊、最让人羡慕的一个。她的告别方式是我意料之中的,那就是一串串地的眼泪。不过,我还是真心的恭喜她了,她不用再去值班,更不用”忍“着过日子了,更恭喜她终于离开了她怎么也不能操作好的电子病历了,她的日子变得轻松了。
  
  兰姐就这样消失在我们的视线里,我们一起工作了二十四年,每天已经适应在早会前和兰姐调侃一阵的状态。她一走,大家都感觉缺少了什么,一时间,办公室很静,静得让兰姐的样子变得更深刻了。平时看着最普通的兰姐,悄悄地住进了每一个人的心里。
  
  兰姐退休的第一年,女儿就结婚去了南方,她偶尔会给我打电话,问一下我的身体状况,每一次都是匆匆忙忙的。她学会了用微信,经常会上传一些照片,她带着年迈的父母去旅行,张家界,青岛,去年还去了台湾。每次看到她微笑的照片,我们大家都会轮番说上一阵子,最后都会说上几句:兰姐,真幸福!
  
  最近一年,一直没有兰姐的消息,她很少上微信,电话也没有了,我心里有了诸多的猜测,也有了一点点的担心。但是一次超市的偶遇,退休后的兰姐再次让我感到了她的不同。
  
  好多护士提前退休,会去一些诊所去工作,这样又体面,还能多挣一点钱儿,可是兰姐却跑到邻居家去帮忙了。
  
  那天我去超市,远远地看到一个忙碌的身影,是兰姐。于是,我走过去跟她打着招呼。她也是兴奋地在问我,几乎科室的每一个人都问了一遍。当我问她在家休息,还是出去工作时,她笑着告诉我,她妈家有个邻居,是一对孤寡老人,很善良。现在已经八十岁了,没人照顾。以前是她父母有时间过去看看,现在父母年纪大了,她和姐夫把这个活接过来了,每天要过去两趟,给老人做饭,收拾一下房间。
  
  兰姐手上的袋子里装着各式各样的蔬菜,脸上依旧挂着那个标志性的微笑,看上去没心没肺,大大咧咧的样子。她,一点儿没变,还是我心里的兰姐。
  
  我们一起走出超市,我要送送她,她娴熟地骑上电动车,跟我挥挥手,走了。看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我在心里油然地说,兰姐,安好!幸福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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