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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金

2019-01-18 10:39 来源:散文网


  那是七月的一天,火辣辣的太阳烤得人浑身生疼。正在棉花地里锄草的我,全身大汗淋漓,热得实在是吃不消了,赶紧扛上锄头,急忙往家里跑。
  
  刚到村口,远远就望见我家禾场上的那棵大柳树下,窝着一帮人。不知家里出了啥事,我三步并做两步,向家门口奔去。
  
  “你回来了?林子!”隔壁的麻三爷赶紧迎上来,对我喊道。“有么事这样急?三爷?”我喘着粗气,放下锄头,擦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喏!”麻三爷指了指大树下站着的一个二十三四岁的年轻人,对我说,“他说找你有事!”
  
  这个年轻人穿着一件白背心,脸膛黝黑,眼窝深陷,头发有些凌乱,身材高挑且瘦削。他右手拿着一顶白色草帽,一左一右地晃动着,不住地扇着风。
  
  望着眼前的这个不速之客,我满脸疑狐,心想:“他是谁?我又不认识,找我做什么?”听麻三爷一嚷嚷,这人大概也猜到了我就是他想要找的人,忙把草帽往头上用力一盖,左手伸进沾满了泥巴的裤子口袋里,摸出一包硬盒“白沙”烟来,递给我一支。“大哥,你就是林子啊?”他往自己嘴里也放了一支烟,我看到他的两颗大虎牙黄黄的,一股烟臭味从他的口腔里溢了出来。“是啊!”我望着他,皱着眉头,冷冷地说,“你找我有么事?”“大哥!是这样的。”男子边说,边从裤子的右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方便袋子来。旁边的麻三爷,李赖子,水香婶等一大帮人,都赶紧凑到跟前,眼晴一眨不眨地盯着男子手里的方便袋子。“我叫梁金,”男子脸上露出一付讨好的笑来,他打开方便袋子,从里面抽出一张折叠得方方正正的报纸来,慢慢打开,递到我的面前来,“大哥,这是你写的吧?”“我写什么了?”我连看都没看一眼,有些不耐烦地说道,“你到底想干什么?”“大哥,你可帮我大忙了。”梁金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被他这一说,我真的弄懵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心想:“我又不认识你,帮你啥忙了?”看到场面有些尴尬,麻三爷忙从梁金手里夺过报纸,低着头胡乱瞄了起来。水香婶也从我家端来了几条矮板凳,往地上一撂,忙不迭地说:“来来来,坐下来慢慢说。”我坐在一条板凳上,梁金也坐在了我对面的另一条板凳上。“是这样的,大哥!”梁金一边用手拍着裤腿上的泥巴,一边望着我说,“我是范溉关的,打井的。前几天从报纸上看到了你写的文章,到处打听,今天总算找到你了!”经梁金一说,我忽然想起来了:近年来,由于我地群众大面积种植黄麻,坑塘、河流因浸泡黄麻,污染严重,人畜饮水出现困难,乡亲们都为饮水安全发愁。为此,几天前我写了一篇题目为《农民吃水难,急盼专业打井队下乡来》的文章在地区党报上发表了。
  
  “哦!哦!”我如梦方醒,对麻三爷高声喊:“他是来给我们打井的!太好了!”“那好那好!”李赖子也高兴地蹦了起来,把大腿一拍,连声说,“我们就要有干净水吃了!太好了,太好了。”“你的打井设备呢?”我也从板凳上站了起来,向四处瞅了瞅,连个屁也没看见,怎么打井呢?“大哥,我的打井设备在公路上,我这就去弄过来。”梁金说完,对围观的乡亲们拱了拱手,一转身,蹬蹬蹬地朝村子后面跑去。
  
  约摸十多分钟,梁金就骑着一辆加重自行车过来了。自行车上,架着几大圈白色的塑料管子,管子的一端托在自行车笼头上,用一根麻绳绑得牢牢的。另一端托在自行车的后架上,也用麻绳绑得牢牢的。梁金的人就在塑料管子圈成的圆圈里。梁金的后面,也跟着一个骑自行车的人。车的笼头上挂着几个井头,和一个帆布袋子。后架上横着一大撂钢管,上面还有一个如汽车方向盘大小的圆盘和其它打井工具。“大哥,都得亏了你提供的信息,”梁金和同伴把自行车停好后,对我说,“今天先帮你家打。免费打。打好了,你帮我做个宣传就行了。”我高兴地说:“好的!先吃了饭再说吧!”
  
  妻子到菜园子里摘来了茄子黄瓜,西红柿辣椒,随便炒了几个菜,炸了一碗油盐豌豆,大家便吃了起来。一丢筷碗,梁金就对同伴说:“小兵,你快去把东西拿进来。我和林子哥看看在哪里打井好些!”
  
  我带着梁金在厨屋后面转了一圈,梁金东瞅瞅,西瞧瞧,眼晴眯成一条线,时而蹙眉,时而又自言自语地说:“这儿不行!”最后,梁金又和我进到了厨屋里。他在天井里望了几分钟,让我拿来一把铁锹,在靠近主屋后面墙壁一点五米的地方,挖了起来。小兵把打井的设备都搬到了厨屋里。挖了约半米深,梁金抓起挖上来的泥沙,在手里捻了捻,看了几遍,又用嘴吹了吹,连声说:“嗯,好地方。好地方。”梁金拿起水瓢,在缸里舀了两瓢水,倒在他挖出的小坑里。水慢慢地浸了下去。梁金抽了一口烟,对我说:“林子哥,等水浸会儿了,下面就不硬了,钻头就好钻了。今天一定帮你把井打好。保管你晚上就可以吃到干净清凉的井水了。”梁金把一根烟抽完,对小兵说:“准备开始了。”小兵把方向盘似的圆盘拿到手里,用手托好,梁金拿起一根钢管,往圆盘中间一个孔里放,用铁钉锁好。钢管是空心的,下端呈圆锥形,尖头。梁金和小兵便抬起圆盘,往下用力扎下去,并不住地旋转起圆盘来。他们的动作很快,很麻利。不一会儿,就钻下去了一米多深。梁金让我端过来两条大板凳。架在钻杆的中间,他松开圆盘上的铁钉,让小兵把第一根钢管和第二根钢管的接头接好,又将钢管用铁钉在圆盘上固好。两人又嗨嗬嗨嗬地用力旋转起圆盘来。我看到梁金的脸上和身上淌满了汗水,地下钻出来的泥沙和沁水溅了他一身。小兵的脚上也沾满了泥沙,他吩咐我给他舀瓢水来,接过我递过去的水,小兵一咕噜喝下去一大瓢。
  
  钢管越长,说明打得越深,用的力气也就越大了。他们一边不停地旋转着圆盘,还时不时地让我往下面灌几瓢水。钢管一根一根地接,梁金和小兵的力气也越来越小了。看到他们累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我连忙说:“歇息会吧!别累坏了!”妻子到菜园子里摘来了几条油瓜和香瓜。梁金和小兵停下来,一人拿起一条瓜,毫不客气地吃了起来。“再开始!”梁金抹了抹嘴角的瓜子,对小兵说,“抓紧点,小兵!”“多歇息会吧!师傅!”我拉住梁金的胳膊说。“没事没事!井不打好,我心里就不踏实!”梁金说完,头也不抬地扭动起圆盘来。(散文网  www.sanwen.org.cn)
  
  大约接了十五六根钢管,打了近三个小时,梁金又抓起一把钻出来的泥沙,在鼻子前嗅了嗅,又用双手捻了捻,对我说:“林子哥,井已经打了二十多米深了,水质很好。还要打吗?”“我不知道!”我说,“只要水质好就行,你说咋办就咋办吧。”“水质好。地下水源也很广。你放心。”梁金说完,对小兵说,“你怎样说小兵?”“可以了!”小兵眨了一下眼,说:“下管子吧!”他们又开始把钢管往上用力地提,一节一节地拆下来。钢管拆完后,小兵把塑胶管子搬过来,剪下大约二十多米,把胶管的底端塞进一个尖尖的木头桩,胶管的底部用铁钉打了很多孔。梁金又用一块纱布将打孔的地方包起来。开始把胶管子往下塞。小兵把井头拿过来,连在胶管的上端,套上吊头和吊杆,往井头灌了引水。梁金一边往底下压管子,小兵则一边在架好的大板凳上用力地摇着吊杆。胶管越下越深,梁金也越来越没有了力气。小兵赶紧过来帮忙,我也帮忙使劲地摇着吊杆。白色的水和着黄色的泥沙从井头的出口处喷涌而出。“好大的水!”我激动得惊呼起来。隔壁的麻三爷、李赖子等人也都闻讯来到了厨屋,议论纷纷。“还真是的!这井要是成了,就再也不用跑很远去找水吃了!”李赖子说。“坐在家里都能吃到干净水了。好啊!到时我家也打一口!”麻三爷也说道。
  
  终于,塑胶管全部放到了底部。“用力摇,把浊水全部抽上来后,水就干净清澈了!”梁金说完,拿起瓢来,接了一瓢井水,看了几眼,对麻三爷说,“老人家,您看,这水好清。只是抽上来了一些沙。到时候,买些石块和黄沙回来,砌个水池,过滤一下,水就一点问题都没有了,生水都可喝。”说完,梁金把瓢里的水倒在一个瓷碗里,递给麻三爷,说道:“您尝尝,看好喝不好喝?”麻三爷接过瓷碗,喝了几口,连声说:“好凉,好甜啊!比坑塘里的水,要好上几百倍了。”水香婶子也递过来一个碗,对梁金说:“来,给我倒一碗。”接过梁金倒过去的水,水香婶子也细细地品味着:“真的好甜,”水香婶子说,“明天也帮我们家打一口!”
  
  差不多到五点多钟的时候,井里抽上来的水,就完全正常了。
  
  第二天,我买来了黄沙和石块,请泥瓦匠砌了一个大水池,开始使用井里的水了。随后,村里的乡亲们里,逐一请梁金上门帮助打了井。家家户户都用上了干净凉爽的井水。
  
  梁金的名声越来越大,生意越做越红火了。第二年,他买了一台手扶拖拉机,拖上打井设备,四乡八里帮助乡亲们打井。每到一个村子,他都要到他打过井的主人家里去询问:水质变化了没有?井头井吊坏了没有?管子有没有地方漏气?等等等等。如果哪家水井出了问题,他就不由分说地帮忙维修和解决。而且,都是分文不取。乡亲们对他赞不绝口。麻三爷说:“我活了几十年了,过去只听人说,吃水不忘打井人。现在倒好了,成了打井不忘吃水人了。”梁金笑一笑说:“各位父老乡亲们抬举我了。我梁金今天能开上拖拉机,家里盖上三层楼,多亏了大家捧我的场,照顾我的生意。我理应感谢大家才对!”
  
  后来,随着小城镇的发展,各家各户都装上了自来水,使用井水的农户也少了。但人们都舍不得将竹井废弃。洗衣淘米浇菜地等依然使用井水。梁金的打井生意开始淡了下来。但他却另辟蹊径,他照常开着那台手扶拖拉机,走村串户。不过车上不是打井设备了,而是从镇上贩来的桔子,梨子和苹果、香蕉等时令水果。过去没有用完的那些井头井吊等水井用具,他照常带在身边。他每走一个村子,乡亲们都围住他,大一包小一包的,把他贩来的水果抢购一空。当然,梁金也是卖一半送一半。而哪家的水井坏了,他也一定要帮助修好才走。
  
  有一次梁金来到我家,十分感慨地对我说:“林子哥,想不到你一篇文章,成就了我一生的事业。让我和乡亲们结下了这样深的情缘。我那次只是抱着试试看的心理找的你。真没想到啊!是你帮了我!”说这话时,梁金情绪十分激动。我淡淡一笑说:“谢我什么?梁金!应该谢的是你自己的真诚和智慧!还有纯朴的乡亲们!”梁金竟有些害羞地笑了。笑得很甜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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