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拜
羊群漫过小城,在冬季的寒风中消失之后,马路边和路边树林里的羊蹄印还清晰可见,护树铁网上挂着的缕缕羊毛,在风中飘荡,象羊们悲伤的旗帜。
一个寒冷的清晨,当孩子们踩着还微微昏暗的天光上学的时候,就会看到马路两边的街上,覆盖了一层厚厚的什么,那是从东边草原去往拉萨拜佛的藏民。
某个黄昏他们坐着大卡车或者拖拉机从东边进入小城,敞篷车的车帮用木栅栏加高了一倍,放满他们的灶具和衣物,人坐在物什上,脸儿在冬季刺骨的寒风里却毫不畏惧地一律地向着前方。
夜晚他们不分男女,一个挨一个睡在地上,如果街没有转弯,便是一眼望不到边了。走到他们旁边时,冷不丁会有人从羊皮的被窝里扯出一个光溜溜的小人来站在头边上撒尿,那小人不知是还没醒过来,还是尿急,还是被冻的,发出吭吭的想哭的声音,东倒西歪地站不稳,被大手捏了捏,才蹲下,尿出一股热气来,立即又被扯进被窝不见了,一切复又无声无息了。细细看去,他们的头边大多闪亮着或大或小的一片冰,形状各异,他们就挨着他们的冰香甜地睡着。
中午放学的时候,冬日的阳光带着少许的热力照耀着小城,睡在路边的藏胞们才睡眼惺忪地起来。他们宽大的羊皮袄,这个时候就卸下了肩膀,捆在腰间,有的穿一件单衬衣,虽然已油污不堪,但还看得出原来是白色的。有的上身全部裸露,男的是黑油油的背脊,女的则露着垂下来的长长的乳房。不知是皮肤黑还是久未洗浴,他们身体的皮肤和脸一律是黑油油的,所以他们的脸上特别醒目的是雪白的牙齿和白眼仁儿。
他们一群一群旁若无人地围坐在一起,用石头支起来的火灶烧着奶茶,烧的是从各单位家属院的柴堆上拿来的刨花和大柴。他们在大院谁家的柴堆上拿柴时若有人阻拦,他们就不乐意,他们会发脾气,拍腰间的带鞘的尖刀,很吓人,语言不通,谁也不肯跟他们评理。所以每到冬季,朝拜的藏胞进城之前,各单位都已开了会,并通知到各住户,注意安全,管好门户,院内的柴禾一旦有藏胞取用,是不允许和他们发生冲突的。好在藏胞们也从不进住户院,各户柴禾院的柴也多,就由他们烧去吧。(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org.cn )
奶茶在地中央沸腾着,有人拔出腰刀,非常熟练地自上而下从他们煮好的羊腿上剐肉吃,再惬意地喝一口奶茶,非常满足舒服的样子。有的人则悠然自得地在自己的或别人的羊皮袄上找虱子,挤得啧啧有声。有的人呆坐着,任凭皮袍里光溜溜的孩子爬进爬出,有的孩子像是五、六岁的样子了,但还什么也不穿被揣在大人胸前的皮袍里。
藏胞们穿的羊皮袍非常宽大,讲究的皮袍外面有各色的布面,有花色的滚边,不讲究的是光板的羊皮衣。男藏胞大多缠着头布,头布已污浊的分不清颜色和式样,只是许多缕布缠在头上。女藏胞们都辫着许多的小细辫,年轻的是黑黑的,年老的则是花白的、毛轰轰的,很多乱头发蓬着。据说她们一年才洗一次澡,才梳一次辫子的,又多又密的小辫子是因为冬日草原的雪很刺眼,为遮挡光线而留的。她们的羊皮胞背后,带着许多像盘子一样大小的银色装饰品,据说都是纯银的呢。
小城的孩子们往往站在旁边看他们很久,有时就误了吃饭的时间,大人会慌慌地来找。那一段日子,家长们好象很紧张的,管孩子们很严,放学必得按时到家。小孩子闹人的时候,大人们则会说:“听,老藏民来了,把你带走。”小孩子就立即停住哭声。
他们是这么不同的民族,虽被家长吵嚷许多遍,孩子们放学之后,还是忍不住绕道去看他们。有时就会看见他们的钱,很多的钱,一扎一扎的在面粉口袋里装着,或者从他们的皮袄里掉下来,大人们说,他们带这么多钱是要去圣城——拉萨,献给达赖喇嘛的。
要去敬献这些钱还要经历很多的辛苦,他们中的许多人,是磕着头走路的,双手合十面向西默拜一下,然后双腿跪下,双手扶地磕头,全身再向前伏地,双手随着身体的伸展,伸向前方,脸颊、身体的每一个部位都匍匐在地,然后起立,向前一步再如此重复。整个动作一气呵成,循返往复。磕拜的人始终双目闭合,嘴中念念有声,一拜一起,虔诚万分,周围万事皆不存在的样子。他们象一台伸缩机器,不知疲倦,又象条蠕动的虫类,拱起来又伸展开,缓慢又复杂地前进着。孩子们往往为他们的虔诚所惊诧,默默地跟着看他们,喧哗和打闹都被他们的行为所震慑了。有时候孩子们跟累了,不想走了,坐在路边,只看着被他们扑起的阵阵尘埃渐行渐远,最后只看得见夕阳下那一小团一小团荡起的尘烟了。据说他们一直要磕到拉萨,还要围绕布达拉宫转三圈儿,才能进去朝拜。
有时追着看他们,也会追出许多尴尬来。不愿被孩子们跟着的藏胞会瞪人,很凶的嚷嚷些什么,也有的会什么也不说只拔出腰刀,孩子们都吓得散了。藏胞的皮袍下摆都非常宽大,长及小腿,而且只穿一只袖子,另一只则挟在腰带里。又大又沉的大襟皮袄之所以不从身上掉下来,完全靠腰带系着,他们的靴子也很沉重,所以每个人走路时,都一歪一歪的象一只负重的鸵鸟。皮袍在腰后堆了一堆,正象鸵鸟丰盈的屁股。有时跟在一个藏族老人后面学走路,正走着呢,老奶奶忽然就蹲下了,羊皮袍的下摆象裙裾一样铺展开来罩在地上。想她是走累了吧,要休息一下,可等她站起来的时候,才发现她是在大街上,众目睽睽之下上厕所呢。孩子们惊得像一群受伤的麻雀,尖叫着跑开,而老奶奶却头也不回一歪一歪继续走她的路,她再也不用担心还会有人跟着她了。
藏胞的生死观也是那么不同。城中马路上飞驰的全是急驰的载重的大卡车,他们的小孩子在公路上乱跑,来不及刹车,便撞着了,他们对死掉的孩子好象并不十分追究责任,孩子仍被带着上路,他们认为朝拜路上死去的人是要进天堂的。路途遥远而艰辛,总有孩子和老人在途中死去,他们一律会被带去拉萨的天葬台上剁碎了喂食老鹰。
过程也许是残忍的,但愿望却是令人欣慰而美好的。他们的亲人认为死去的灵魂会被高高飞翔的鹰带向辉煌的天堂,去往他们认为终极幸福的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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