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古镇看重庆
一
古镇的民居,远远望去,青瓦已泛白,有一些其中夹着石瓦棉。房屋的墙上有竹篱笆、石块,青砖三种材料,最上一层的竹篱笆,很多斑驳起壳,露出竹片和篱笆。房子上纵横相贯的梁木也发乌变黑。这里差参不齐,高低起伏,电线杂乱穿插。房与房之间是弯曲狭窄的石砌的巷道。台阶上方,两个老女人坐在各自的门口缝补,凑近耳朵谈着话,台阶中间,一个流着鼻涕,穿着红背心,叉着两条脚的小孩吃惊的望着我们。巷子尽头有青翠浓密的树林。
破落的房子,幽深的巷道。我和古镇管委会的来到这里,负责摄像。这里要重新规划,许多房子要以旧换新。不愿意搬出的人家在瓦房吊脚的阳台上挂着衣服,摆着几盘生机盎然的花,代表着这里还有人居住,抗拒着搬迁。小巷,窄窄弯弯,房子一间隔着一间,透过露出光的门缝朝里望,老式的家具,发出暗沉光泽,撑着三角天线的电视机,铺着几种颜色混合织成的沙发垫子。一路经过,有切菜在菜板上的跺跺声,钞菜传来像看见冒着热气的嗤嗤声,吵架的哭叫声……
来之前,古镇管委会的单伯伯感慨的对我说:古镇里,街区依山就势,与自然环境有机结合,布局灵活,巷道宅院的空间一半公开一半私有,形成一种清晰的街区社会组织的模式……现在要新的规划,你要多拍些好的照片啊,补偿了原住民的钱,却补偿不了飞过小巷在大树做窝的小鸟,巷口里躺在藤椅上摆龙门阵的老人,还有一家人在树底下乘凉吃饭……
坐上车,缓缓驶出古镇,那平常破落的门庭,墙角攀援着牵牛花,清香的金银花,茶花,蓬蓬勃勃中恣意的舒展开放,芳香四溢。这里还有角檐翅升,黄釉筒瓦的高高塔庙、笔直硕大的银杏、古色古香的英雄事迹陈列室、小青瓦白粉墙的报社旧址……
站在古镇的宝轮寺,对面是就是嘉陵江,江水滔滔。在清晨的薄雾里,一个远景中的短衫短裤的渔夫,举着用长长竹竿撑起张开的大网,奋力抛洒。我捕捉下这个镜头,取名:板罾渔夫。(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org.cn )
这样的捕鱼方式渐去。人工一凿一钻雕刻的十宫八庙,不用一钉一钻的穿逗木屋,平常的院落房屋,有的已毁坏,有的无从查找。如果只有迅速的重建,拙劣的复古,逝去的,将是我们的记忆。
二
古代,交通运输主要依靠水道,而这里是水陆交汇的商业码头。我常想起它旧日的模样,江上船只穿梭,空气里充溢着水拍打两岸的泥浆腥味,镇内商贾云集,店铺鳞次栉比,人声鼎沸……
古镇三面环水,好像江水中的陆地,这里是江河运输的枢纽和中继站,从容吐呐万物,化育生机。古镇不断发展,商务之盛,与江水中下游的联系也日益密切。这里,也自然成为人挤人热闹的集中地。
靠江生活的人们,兴建寺庙,供奉佛祖,以保平安,合情合理。而香火日盛,场镇形成,人口也就越聚越多。在外的本乡人,得到皇恩封妻荫子来到这块风水宝地修建了天井宽敞,轴线严谨对称的大宅;文化名流在这里设塾讲学,学堂雅致精巧;艺术品上有蜀绣的针线细密,木料雕刻的花鸟,米粒上的室、器、人;看川剧,在瞬间变化成截然不同的脸谱和角色,任你高速摄像机也解不开其中之谜;茶馆里有三教九流,论着时事,讲着老掌故,听莲花闹;吃的方面毛血旺、千张皮,椒盐花生,普通的食物,却千年相传,在业界长期享有美誉……吃穿住行上,古镇的人们用一种厚实的世俗生活和欢喜劲,无似这块大山大河的贫脊,男儿热情似火又豪迈,女儿柔情似水又英气勃勃,历经苦难,饱受磨洗,坚韧的扎根在这块土地。
我拍摄着古镇的照片,绘制着以后这里景点的示意图,这样的历史建筑格局和传统文化的脉络,用一种壮大冲击着我的心。漫步在树影婆娑,月光如洗,清凉寂静古镇石板路,恍若经历千年的历史。在古老场镇上建立起来的城市,同样的月光,同样的空间,彼此应该息息相关,密不可分。
三
单伯伯是古镇管委会的领导,快60的他细心的挑选着我拍的照片。他是一个严谨认真的人,在编写有关古镇的书,参考用的各种书目整整齐齐的列在书稿后面。我拿起书稿阅读,文学清新悦目,语言生动,对一些文化及历史现象进行了考证。
我陪单伯伯到化龙桥的红岩村,西靠山崖,东临嘉陵江,地形酷似伸向江边的山嘴。这里因为拍戏,搭建了1938年到1943年的老街道和较场口“十八梯”,我们走到木板营的吊脚楼和旧防空洞,单伯伯的情绪很激动。
当年,在这样的防空洞里,人们拥护,互相踩踏又相互扶持,日寇持续的轰炸将洞内的通风口全部封死。当洞中的蜡烛熄灭,人们睁大着眼晴绝望的看着前方,一双双手在空中徒劳的抓挠,像死神来临前的舞蹈。
历史是这样的残酷。八年抗战中,这坐古老的城市是遭受日寇野蛮轰炸最多,规模最大,持续时间最长,损失也最惨重的城市。大批的飞机在头上飞过,高射炮,燃烧弹一串一串的发着,红色和黄色的火球,像一条条长绳似的撕扯在这座城市的上空,无数母亲、孩子、老人和猫狗被炸得血肉横飞,他们的家变成了掩埋死尸的瓦石场,在公园的树林花草下,混合着人血和脑浆,投进汪洋的火海……
那年,爸爸13岁,在小龙坎大公职校读书,跟着学校的组织进城抬伤病员。单伯伯红着眼晴说。街口已是一片废墟,被炸毁的房屋还在燃烧,散发着阵阵的焦糊味,地上满是碎片,有人在寻找着亲人的遗体,一次次无家可归,人们没命的跑,呼儿唤女声,叫爸喊妈声,妇女的尖叫,婴儿的啼哭声不绝于耳。人们拥向临江门,踏着死者的身体过去。江边的木船等到开亮,一轮圆月照在江面上,照着这些无家可归逃难的人,每个人的心里都有难解的痛,格外凄凉。
轰炸在继续,敌机的轰炸更加疯狂。什么都不要怕,日寇这么疯狂的轰炸,正说明了他们的胆怯,诗人在高台发表演讲。日寇对我们可爱的城市进行惨无人道的空中屠杀,可是,我们这个城市的精神不会跨。
实业家们振臂实干,绝不屈服,绝不搬迁,绝不休市,继续运作。
抢救伤员的义工们,在烟火中奔跑,动作干脆,有力量。
滑竿的轿夫们,早晨吃一碗面,晚上吃一碗面,一天八个铜板,甚或,一天不吃什么,瘦弱苍白,像是随时会倒下,他们的肩膀担起了,担着这座城市交通运转,一些重要的物资源运转在他们的肩膀上。
在废墟上,防空洞前,红巾在人们手上传递签名,传达的是一个城市不灭的雄心。
单伯伯的父亲,当年参军抗日。家里,有当年他父亲从战场上写给母亲大人的家信。
“母亲大人,见信如响,儿近日奉命率部拱卫,天天与敌恶战,儿参战百次,多次濒临死亡,濒死而不死,是老天垂悯,留我一命以报国。只是家中老母,娇妻幼儿,儿不能在家尽孝尽责,常常悲伤。这次与敌军作战,更是疲惫之极。但转念想此国家民族生死之关,大敌当前,国难当头,儿一日不死,必尽一日杀敌之责,敌一日不去,儿必以忠贞至死。只是不能照顾家里,心里顿感不安,即使轰炸疯狂,生活艰难,望家人多保重,亦怀有希望之心。遥看儿破军杀敌,即令马革裹尸,应是家门幸事。”
江河呜咽,为国,为家,为忠,为这座英雄之城。
这座古老的城市,成为世界反法西斯同盟远东战区指挥中心。在民族存亡的历史时期,一大批的革命志士,为实现民族的独立和解放,力促抗日统一战线,在十分艰难困苦的条件下大义凛然,用红色的岩石般的坚强意志,把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推向空前的广度和深度,唤起了整个中华民族的大觉醒,这座城市,有着钢铁般的脊梁。
走在江边的山坡上,地势高耸的山中之城在薄雾中若隐若现,如诗如画,美不胜收,而云遮雾障梵音袅袅的长安寺,虚无飘渺,如人间仙境……
不管城市如何发展,保留好古镇,这是这座城市人们找到回家的一条路。在这座城市生活过的人,无论走到哪里,这里永远有他的精神家园。
四
一座城市的变化最大的莫过于建筑形式的改变。由古镇这个大场镇衍生外移出的城市的中心,有气势恢弘的大礼堂、“纽约,纽约”的尖尖塔、摩天大楼国贸中心、凯旋门、方尖碑……新的城市,时尚潮流。繁华的商圈里有现代的商业区,情调的咖啡馆和娱乐世界……在华灯初上,两江汇聚,大型夜景灯饰“朝天扬帆”灯光射线跳跃舞蹈,音乐与灯光交相辉唤……
直辖十年来,上有中央政策的大力支持,下有这里人民的不断奋起。人们把这样的发展机遇比作演员的演出场所。“对于一个演员来说,在国家大剧院和在地方小剧院表演,受关注,重视的程度是不一样的,观众的档次也是不一样的。”这座城市,就像演员已经进入国家剧院演出一样,所受关注程度和产生的效应完全不同。
“抽筋”成了这个城市的流行语,大有扬眉吐气之感。
本地的媒体,说起这座城市,字眼里充溢着“最”字。最山水的风光、最多样的建筑、最繁华的商圈、最奇物的半岛、最独特的地方美食……中国,世界上的‘最’都跑到了这个城市,搅动着这座城市的居民心潮澎湃……
城市里自叫的口号也越来越响,活力之都、激情之都、魅力之都……
这座在南宋获得喜庆双重名字的老城,本身就自带有一种端庄郑重,百转千回的气质。而尚武意识,带着好胜心的本地人,有时异常尖锐,互相攻击,甚至容不下一点别人对这座城市的贬低……
古镇的白墙黑瓦,樟木香气,窄长的石板巷道,清风明月的庭院,当我们懂得它的时候,有依附其上的心血和精力,那是万物无心,人间情意,是这座城市优雅与信念。这更是这座城市独有的,生命力的留存。
单伯伯为古镇的规划作了大量的保护和联络工作,在他们这些有识之士的努力下,保护建设的深入和学术界,文化界,旅游界等广泛介入,区政府对原有重建思想进行了修改,尽量维持原貌,保留原汁原味古镇特色,并制定了环境治理和地质灾害治理规划,当地的原住民也大量的继续在这古镇里居住。
我陪单伯伯重游古镇,古镇里充溢着无法刻意表现的那种生活气息,保存着一种灵气。古镇,像一个修行的人,虽然穿行繁体世界,自有一种在深山古刹的清寂感,不管世态炎凉,在这里,安之若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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