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麦穗,拾了一个耳光
我们家乡年年种麦子,种的是冬小麦。是在头一年的秋末播种,在第二年的夏天收割。冬天的麦苗绿绿的,很象铺在黄土地上的地毯,是我们黄土高坡上冬天的一道风景。要是冬天的雪好,第二年麦子的收成就好。麦子黄了,大片大片的地里,风一吹很象黄色的海洋,麦浪翻滚。有梯田的山上,一片一片黄色的麦子,很象大山金黄色的头巾和衣服。很富态的模样,闪着母性的光芒,常常幸福着庄稼人的眼睛。那就是我们的家乡——庆阳,农民最喜欢的季节,最忙碌的季节,也是最炎热的季节,流汗流金的季节啊!以前没有收割机,都是农民自己蹲在麦地里用镰刀割麦子,孩子到地里拾麦穗子。农民前面割,我们在后面拾撒在地里的麦穗子。也不知道读者朋友小时候拾过麦穗子吗?我小时候拾麦穗,却拾了一个难忘的耳光。
每年收麦子的季节,学校就给我们放了忙假,让学生们回家劳动去。那时,还是生产队,很穷,学校组织我们小学生去麦地里拾麦穗子。根据拾的多少,给记工分。初中和高中的学生可以拉麦子或者割麦子。每当拾到一大把,就用地边里的长苜蓿帮在麦穗子的脖子上,或者放在筐里。天太热了,太阳把身体里的水分全抽出来灌溉在脸上,头上和身上。我们附近就有油田的家属,也来拾麦穗子,生产队不让拾,就让我们阻止她们。她们当然给自己拾,可能是生活不宽裕,拾点,或者偷点,养家糊口。大点的学生就枪她们手里的麦子。我小时侯拾麦穗子的时候,就拾到过一个耳光。那是一个石油上拾麦穗子的一个女人赏给我的,也是赏给我们学校的,也是赏给我们生产队,也是赏给我的童年的,也是赏给我的记忆的。
有一天,有几个家属拾了点都走了,剩下一个不走,大家都围住她,还有我们的老师,要她手里的麦穗子。她不愿意给,老师一定要她给,她用眼睛打量了一圈,只有我最小,就伸手给我,我在伸手接的时候,突然她就给了我一耳光。那耳光比梅超风的更厉害,一下就把我打到在地,还在地上滚了几下。我当时都没有反应过来,也许给打闷了。老师和在场的十几个同学也没有反应过来,都惊呆了。她胜利地,大骂着跑了,等大家反应过来,先拉起了地上的我。半天,我才哭出了声,老师当时吓了一跳,以为把我打昏过去了,想着怎么给我们家人交代。老师说,让我回去,那天就不要再拾了,我自己拾的麦穗子也不知道让谁拿去了,自己工分也没有挣下。到让人给莫名其妙的打了一顿。回到家半个脸都肿了,嘴里也流血了,幸亏牙没有给打掉。我回去后,家里没有人,父亲还没有下班,母亲出工去了,哥哥姐姐都出工去了。几个窑洞的门都上了锁,只有厨房门拴着,我爬上去把厨房们拴打开,才进去了。用铁马勺从水缸里舀点凉水喝。脸一定肿了,疼的厉害,嘴里流着血,把凉水含在嘴里,时间长了,血也慢慢止住了。不知不觉我就躺在地上睡着了。等母亲出工回来,看见我睡在地上,半边脸肿的厉害。问我怎么了。我才哭哭啼啼的告诉了母亲我的不辛遭遇。母亲一边用冷水毛巾给我敷脸,一边伤心,一边作饭。等父亲回来,母亲气愤地述说了我的事情,父亲让我张开嘴巴给我检查了一下,说不要紧。那时,我大概八岁。家里人明明知道打我的人在那里,也没有去找事。从此,我很讨厌油田上的工人和他们的家属。
她其实就住在我们村里的农民家里,也有自己的孩子,是从农村出来的,丈夫是油田的工人。她选择了我做替罪羊是有道理的。因为我最小啊,又是个女孩,身体瘦小,面黄肌瘦,弱不惊风,家里成分不好。她就住在离我家不远的邻居家的窑洞里,可能见过我,再说我们家成分不好,是村里人欺负的对象。我母亲是一个很好说话的人,我父亲是医生啊!打伤了有人治疗。过了几天,一个早晨,那个打我的家属来我家找我父亲给她看病,我父亲是医生。我揭开门帘,一眼就认出了她,她伸出打我的那只右手,让父亲给她把脉,我父亲是有名的中医。我一双眼睛一直盯着她的手,一双白胖的手,一双会作饭会洗衣服的手,一双母亲的手,一双罪恶的手,一双魔鬼的手。她看见了我,没有说话,眼睛里没有母性的光。好象我此刻不存在,她的眼睛分明穿透了我的身体,落在了旧门框上。我跑进厨房告诉了母亲她就是打我的女人。后来她看完了病,父亲给她开了处方,送她从大门走了出去。我也告诉了父亲,她就是那天打我的人,父亲什么话也没有说。父母都是沉默的羔羊,我是他们的孩子,一只渺小的替罪羊,一只那个时代的替罪羊,一只可怜兮兮的替罪羊!
那个没有母性的女人,我早已忘却了她的模样,也原谅了她的耳光。她是为了自己的孩子,才去伤害别人的孩子。人啊,有时候头顶上闪着母性的光芒,有时候,脚下却拖着兽性的阴影。能走出阴影的,有几人?能永远闪耀着光芒的,有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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