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种莲花，处处生香；
　　
　　心存善念，事事菩提。
　　
　　——题记
　　
　　长年漂泊在异乡，始终忘不了故乡的苦楝树。
　　
　　我是苦楝树汁泡着长大的。小时候物质匮乏，生活很艰辛。常常是“三片薯干一碗汤，海苔糊糊充饥肠”地苦度日子，饿得我经常生吃麦粒番薯，于是肚子便经常闹蛔虫。老妈就用苦楝树根熬汤治蛔虫。那苦楝根汁的苦，苦得我直掉泪。
　　
　　渔村潮湿，孩子的嫩脚容易患脚气。老爸砍了一节苦楝树枝给我做小木屐，穿上苦楝木屐的我，便不再惹脚气了。苦楝树行气止血止痛，驱虫杀菌，浑身是药。那个年代渔家人有什么脘腹胁肋疼痛，疝痛胃疼，虫积腹痛，头疮头癣，冻疮泻血的疾患时，都是苦楝树给治好的。(散文网原创投稿 www.sanwen.org.cn)
　　
　　但是，苦楝树貌不养眼名也苦涩，“苦莲”的谐音，就不吉利，没有谁愿意把它栽在自家庭院。偏偏，故乡的苦楝树就栽在村子的中央，孤零零只有一棵。听爷辈们说，从大清朝到现在，它就一直孤单地呆在那里。
　　
　　苦楝树初春长嫩叶，层层叠叠，遮天蔽日。苦楝树初夏开新花，粉紫的花瓣，深紫的花蕊，紫气氤氲。
　　
　　楝花香味幽悠，能驱逐蚊蚁飞虫。楝花一开，春去夏来。那苦楝树枝丫繁多，到了夏季，一树繁叶长成了一把绿色的参天大阳伞，浓荫遮蔽下的小广场便成了男人们休闲，男孩们嬉闹的绝佳去处。
　　
　　夏日午后，闹腾累了的男孩们，有的占据了苦楝树的大枝干躺着纳凉，有的扯一块破渔网吊在树干曲身而息。那场景，象极一群除妖凯旋的葫芦娃，摘了盔解了甲，在树下躲避烈日，安静地休整。
　　
　　文化大革命那阵子，停了一段的课又复了课，从低年级到高年级念的都是《毛主席语录》和《老三篇》。记得那一年放暑假，同学借我一本繁体版的《西游记》，如获至宝的我，便整日整日地躺在苦楝树叉上啃《西游》。读到唐僧师徒在通天河畔的苦楝树上晾晒经文的那段故事，方知苦楝树就是神树菩提，佛祖就是在苦楝树下开悟，证得圆满而修成正果的。
　　
　　苦楝树名虽寒碜，却与佛祖有着很深的因缘。虽然因晾晒经文，树枝被压的弯弯曲曲、凹凹凸凸，但从此苦楝树便也得到了佛经之神力，甚蕴禅意。
　　
　　苦楝树最吸引蝉。盛夏，蝉在苦楝树上用它短暂的生命不厌其烦地向世人宣讲它知了的禅意佛理，呼唤众生要正而不邪，净而不染，觉而不迷，离脱苦海。
　　
　　邻家的妹子却说，那是“蛮蝉”，它什么都没有知了，只知了不停地叫唤，烦人又恼人。于是我也怀疑起来，智者悟禅，愚者蛮缠，苦楝树，佛心的树，那蝉儿们真的“知了”吗？连女孩的心思蝉儿们真的也“知了”了么？
　　
　　苦楝树开的楝花，细细碎碎洒落地上，如女孩隔夜残妆，落寞又落拓。难怪女孩子们误解苦楝树是有碍谈婚论嫁的树。在她们看来，苦楝就是苦恋，恋人在苦楝树下呆过的话，他们的恋情就不会美满。仿佛苦楝的紫花晕粉是幽悠的叹息，喻示恋情非苦即黄的禅意。
　　
　　高中毕业那年，一挑畚箕将我打发回渔村老家。夏日里修补地球累坏的我，拖着疲惫不堪的皮囊，遁入苦楝树的怀抱寻求慰藉，迷糊间突然开了悟：“苦楝，苦楝”不就是“苦练，苦炼”的禅释么！原来，女孩不愿靠近苦楝树，是因为她们娇痴擅情，情爱是她们毕生的追求。我喜欢苦楝树，是因为男子汉的肩上担着道义，由不得我怨天尤人偷懒耍赖。从此，“苦练苦炼，有所担当”，便成了我苦撑这辈子的信念。
　　
　　苦楝树清高，从容而淡定；苦楝树颜值虽低，但毅然挺拔；苦楝树独处风雨中，决不寄人篱下；苦楝树不贪恋喧嚣，不羡慕浮华；苦楝树独嚼生命苦味，朴实而无华。苦楝树能尝尽世态炎凉，任尔风吹雨打，为何就我不能呢？于是失意中的我有了伟大的榜样矗立在心间，于是就有了能随遇而安扛压不蔫的我。
　　
　　传说，凤凰非梧桐不栖，非苦楝籽不吃，苦楝籽是凤凰的食物，仅凭此，苦楝有资格孤傲。苦楝树虽然不是国树，但它有一个带着家国光环的洋名ChinaTree，这是其他的树所无法享受的殊荣。
　　
　　花开花落花有信，缘来缘去缘如水。楝花就象待字闺中的小家碧玉，孤高矜持，不与别花争先后斗妖艳，不因不能艳压群芳而幽怨嘘叹；楝树就如中馈犹虚的小伙子，独立傲世，不为自己不高不富不帅而一蹶不振，不因一时的失意而慨叹人情的淡漠。四季轮替皆有道，日月穿梭也有禅。女孩也好，男孩也罢，且淡定地与风雨炎凉共处，从容地与春夏秋冬相拥，闲看花开花落，漫阅人间百态，方能揽得风过雨晴的人生佳境。
　　
　　红尘滚滚，世事无常。年前，又重回一趟故乡，村中那株大苦楝树，已被砍伐没了踪影，连根也找不到。再也看不到它那满身疯狂的妖艳紫花，再也闻不到它苦苦恋着春光的苦涩芳香，再也望不见它挂满技头的串串树籽，一座有形的心灵丰碑就这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站在苦楝树曾经呆过百年的地方发呆许久许久。叨咕着“苦楝——苦莲——苦恋——苦炼”，愰而忽之间，耳际飘过几声蝉歌“知了，知了，知了！”。这回，蝉真“知了”了——我就是那串串苦楝籽中的一粒苦楝籽，小而瘪不养眼，却很顽强。哪里有合适的土壤，我就要生根，就要发芽，就要发枝散叶。纵使我遮蔽不住烈日，我也要给人驱毒给人凉爽！我就是饱经凄风苦雨的苦楝树的孩子，在这羁旅异乡为异客的岁月里，在这无人喝彩的孤独寂寞里，我心深处有菩提。
　　
　　文/吟啸徐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