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守望

子夜时分，当黎明的第一道气息随风而至，那先驱，就是自称是

未闻之一声的回音的人，离开卧室，登上了自家的屋顶。他久久仁立 着，看着下面熟睡的城郭，然后拍起头，呼唤着，仿佛城中睡者不眠的 一精一魂，已围聚他的身边。他说"朋友们，邻里们，每日自我门前经过的人们：在你们睡时我要向你们宣讲，在你们梦幻的谷地我要赤身无羁地行走；觉醒时你们最不 经心，百音灌耳时你们充耳不闻。"

"我一爱一你们，甚久，甚切。"

"我一爱一你们中任何一人，就如他是你们全体；我一爱一你们全体，就像你们是一人。值我心之春天，我在你们的花园里吟唱；当我心之夏日，我守望你们的谷场。"

'啊，我一爱一你们全体。巨人和侏儒，患病的与受福的，在黑夜跌仆的和在白昼起舞于山岗的，我都挚一爱一着。"

"你，强人，我一爱一，虽则你铁一硬的趾甲还在我肉一体上留着印记；你，弱者，我一爱一，虽然你辜负了我的信任，枉费了我的耐心。"

"富人，我一爱一你，纵然你的甜蜜在我口中变得苦涩；贫者，我一爱一你，纵使你以我的囊空如洗为羞辱。"

"你，诗人，在断弦的古琴上随一心一所一欲地弹拨，你得到我分外的垂青；你，学者，孜孜搜集陶工田地里腐烂的一尸一衣，也得到我的厚一爱一。"

"你，牧师，置身昨天的静寂里探问我明天的命运，我一爱一；你们，崇拜神祗的人们，那神祗只是你们自己愿望的化身，我也一爱一。"

"你，饥一渴的女子，虽然你的林总是满斟，我带着理解一爱一你；你，夜夜不息的女子，我怀着同情一爱一你。"

"你，健谈者，我一爱一，并且告诉你：'生活中要说的很多'；你，寡言者，我一爱一，我对自己说：'他在静默中岂不道出了我乐听的话语？"'

"你们，法官和批评家，我一爱一，但你们见我钉在十字架上时，却说：'他的滴血富有节奏感，血迹在他白皙的皮肤上构成美丽的图案。"'

"哎，我一爱一你们全体，青年与老汉，颤一动的芦苇与挺拔的橡树。"

"可是，哎！你们正因我无边的厚一爱一背弃了我。你们乐于从小杯中吸取一爱一，却不敢从汹涌的河流中畅饮；你们愿听微弱的一爱一语，而当一爱一高唤，你们却将耳朵塞住。"

"因为我一爱一你们全体，你们说：'他的心过于柔一嫩，他的道路过于晦暗；他的一爱一是穷人的一爱一，那种人拣到饼屑，就快活得如赴国王的盛宴一般；他的一爱一是懦夫的一爱一，因为强者一爱一的只是强者。"'

"因为我一爱一你们深切，你们说：'这不过是盲人之一爱一，才分不清此美和彼丑；这是缺乏鉴赏力的一爱一，才把酸醋混同甜酒；这一爱一是无礼和傲慢的，哪个陌路人，能够做我们的父母兄妹？"'

"你们说的不只这些。市场上，你们常嘲讽地指着我说：'这是个老孩童，不知时令的怪人，中午跟孩子们戏耍，傍晚与老头们作伴，还以智慧、悟一性一自诩。"'

"于是我对自己说：'我要更一爱一他们，哎，一爱一得更深；只是用憎的外表掩饰这一爱一，用苛严掩饰我的柔情。我要戴上铁铸的面具，披甲戴盔后寻访他们。"'

"而后我用沉重的手掌覆住你们的伤口，如夜间的风暴，我在你们耳边叱喝。"

"站在屋顶上，我揭露了你们中的伪君子、势利眼、骗子、像水泡一般华而不实的庸人。"

"鼠目寸光之徒，我诅咒他们是盲眼的锦福；汲汲于卑微小利的，我比作缺乏灵魂的眼鼠。"

"健谈者，我讥为巧舌如簧；寡言者，我称为口拙如石；对粗疏鄙陋的人们，我说：死者决不会厌倦死亡。"

"追求世间知识的人，我斥责他们亵渎了神灵的一精一神；独尊一精一神的人，我贬之为打捞影子的痴人：将网撒向死水，捞起的只是他们自己的倒影。

"如此，我用言词贬斥你们；我滴血的心，却在轻柔地低唤你们。"

"这是被自身鞭笞的一爱一在言语，这是受损害的高傲在轻尘中振翮，这是对于你们的一爱一的渴望，仁立在屋顶，对你们咆哮；而我的一爱一心，却在无声中下跪，祈求你们的宽恕。"

"可是奇迹发生了"

"我掩饰起的一爱一，开启了你们的闭目；我伪装的憎，唤醒了你们的心窍。"

"你们现在一爱一我了。"

"你们一爱一砍斫你们的刀剑，一爱一渴望着射入你们一胸一膛的箭矢；负了伤你们感到喜足，铁了自身的血，你们方觉酣畅。"

"像飞蛾为捐躯扑向火光一样，你们日日聚到我的花园，仰着脸，惊奇地看我撕扯你们白昼的织物。你们交头接耳：'他以上帝的灵光注视，他像古先知那样谈吐，他揭示了我们的灵魂，开启了我们的心锁，他熟知我们的道路，宛如兀鹰熟知狐狸的行踪一样。'"

"哎，倒不如说，我熟知你们的道路，如同兀鹰熟知雏鹰的一习一一性一一样。我愿敞开心的秘密；然而，为了让你们接近，我装作疏远；为预防你们一爱一期低落，我谨守着我的一爱一闸。"

先驱说完这些，双手捂着脸痛哭起来。他心知赤一一裸一的一爱一虽受了侮辱，但比伪装了去求胜的一爱一要伟大。他觉得羞辱。

但是，他猛然抬起头来，如大梦初醒一般伸开双臂说道："夜过去了，当黎明从山岗上翩翩而至，我们夜的孩子就该死去。自我们的灰烬 中要升腾起更强有力的一爱一，那是在太一陽一下朗笑的一爱一，那是不死的一爱一。"

薛庆国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