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琐忆
我不是八家户村生人,却时刻忘不了那个江湾小屯,那是我的故乡。年龄越大越是想念,渐知天命的时候经常感觉生命在一点一滴的从身体中消失,梦中经常出现的就是八家户这个江湾小屯。但现在已经回不去了,那个小屯子已经不存在了。
我们家搬到这里应该说是被“发配”来的。红色风暴铺天盖地的年代,我们家当然也逃避不了,母亲被批斗了一阵子之后便被分配到后八家户村教学,当时父母带着妹妹搬家到这个屯子,我并没有跟去留在祖父母身边了。直到上小学,我才来到八家户。
这个小屯只有三十几户人家,一个生产队,多是山东人。所谓的学校就是生产队的队部,我的第一任班主任老师就是我母亲。上学时把自己家的饭桌扛着做课桌,母亲同时教两个班,一年级的坐在生产队的大炕上,二年级的坐地面上。就是在那铺十多米长的大炕上我学写“毛主席万岁”“中国共产党万岁”。下课便在生产队的院子里打闹,趁母亲或饲养员不在就骑生产队的牛马,有时也骑驴,甚至骑猪。六年之后我到外地求学,实际上已经离开八家户了,每年只有寒暑假才回来,学习紧张的时候只有过年的几天才在家里。
我是在八家户学会的游泳。这个屯子东边是松花江,北边是嫩江,两江在屯子东北十几里外交汇成松花江。地势低洼泡塘众多河汊纵横,这里的孩子没有不会游泳的。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我和几个同学去捕鱼,捕鱼的办法很简单,就是用捕鸟的铁铗子装上河蚌肉,铗子后面系根细绳,细绳上拴根细棍儿露出水面,只要看见棍儿摇动就说明有鱼被铗住,赶紧趟水起铗子吧!黄昏的时候我们已经捕到满满一脸盆鲶鱼准备回家,有个姓袁的一年级小嘎,看见自己没机会起铗子了,趁我们没注意便冲到江水里想过把瘾,结果一个跟头倒下去就再也没起来。还有个和我很好的同学叫雷泽平,小学毕业他就要和父母回县城读书了,所以小学毕业的那个暑假,我们约好去江边钓鱼。那天中午母亲为我们做的小米饭、煎鸡蛋。到了嫩江边上看见有一只小渔船,我们便放下钓鱼竿窜到了船上,可惜没有船桨,我们只能用手划水把船弄到江心,然后从船上往水里扎猛子,看谁先游到岸上。一同扎下去的是我们六个,五个游到了岸上,雷泽平没有上来......那以后我再没到嫩江游泳。小袁和雷泽平永远留在了故乡。
那时政治运动暴风骤雨,但在八家户却风平浪静,这里实在太偏僻了。比如说下乡的知识青年,这个小屯只有一个叫杨忠奎,说是青年也有三十多岁了。别的知青都返城了他却回不去,他是右派。他有很多书,那时我不懂他的书都写的什么,只喜欢他那管竹箫。一根竹管他就能吹出曲子,那曲子跟我们唱的歌也不同,沉郁低回、徐缓悲凉,他告诉我那曲子叫《苏武牧羊》。听着很好,学起来可真不容易,我足足学了大半年才勉强能吹出曲子来。直到现在我吹的《苏武牧羊》也决比不上杨忠奎,也许是那时的环境和心境都贯注在他的箫声里了。他现在要健在的话也该年过花甲了,留给我的那管竹箫在读书的时候丢失了,只有那曲《苏武牧羊》还深深地印在脑子里。
虽然常年在外读书,但喝酒确实在故乡八家户学会的。我在读到高一的时候家里的生活变得十分困难,父母要供我们四个孩子读书,祖父母重病缠身,学费医药费都成问题。为了不至于辍学,我便和两个儿时的伙伴到嫩江上下冬网。同去的两个人一个姓赵,很会打渔但为人猥琐小气,我很看不惯,早就没来往了。另一个姓氏很奇怪,姓“綦”,屯子里的人都称他们家姓“细”。这个人叫綦庆春,聪明乐观虽然比我小两个月结婚很早,我那时读高一,他儿子已经满月了。我们先在江边盖间地窨子,按好锅灶餐具便下江了。刚刚封冻,江面的冰层薄而透明,走在冰面上可以清楚地看见冰层下面水水流动的水草。开始的一天很辛苦,凿冰下网,穿纲定位,除了力气还需要技术。(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org.cn )
江边的地窨子很多,其他人多数都是下完网就开始赌钱,我们没钱可赌,綦赵两个人聊天,我在一旁看书。第二天一早要先起网再开饭,他们没让我下江,吩咐把带来的苞米面用水搅成松散的疙瘩,然后再烧一锅开水。不一会綦庆春回来了,手里拎着一米多长的网袖,他揭开锅盖把苞米面疙瘩倒进开水锅里,随手又抓把盐撒进去,然后将网袖的尾部的绳子解开,“哗”把五六斤即没清洗也没去鳞的江鱼倒进饭锅里!再把饭锅烧开,浓香便扑面而来。赵说这顿饭咱们要赶快当网(快当网:打鱼人图吉利希望多捕鱼的意思),必须喝酒。以前我偶尔也喝酒,不过那时用小酒杯,在这里只要喝酒就是一碗!那天的苞米面煮鱼实在很好吃,但第一次喝那么多酒也实在招架不住,足足在地窨子里躺了一天。我给那种吃法取了个名字——糊涂鱼。此后的日子每天两餐糊涂鱼两碗老白干,一直到我凑够了一年的学费。
父亲母亲和弟弟早已经搬到别处过日子,杨忠奎终于回北京去了,我会八家户多数是去綦庆春家。98年一场大洪水冲破了八家户的堤坝,数千公顷良田几百家房屋没于泽国。很多人出于不同的目的主张遣散八家户,我是坚决反对遣散力主重建,但是我的主张不啻于一阵清风根本没人理睬。由于我是反对遣散的,所以后来安置灾民的工作也没让我参加。綦庆春也离开了八家户,八家户人都离开了他们的故乡。那个纯朴亲切的江湾小屯人为地从世界上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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