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观园里的那些女孩们(一)——黛玉
“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一提到《红楼梦》,也许你首先想到的就是林黛玉和贾宝玉的爱情悲剧,“千红一窟(哭),万艳同杯(悲)”,但是,今天我要说的不是他们的悲剧爱情,而是想说大观园里的那些女孩们。
(一)黛玉
先说说林黛玉吧,这是大家最熟悉的一个,但是不一定人人喜欢。很多人欣赏她,只是欣赏她的才气,对于她的性格,也许不是招人喜欢的那种。
林黛玉,自幼丧母,寄居在外祖母家。虽然锦衣玉食,但毕竟是寄人篱下。初进贾府,让黛玉见识了贾府的豪华威严,但一场摔玉风波让林黛玉见识了宝玉的如傻如狂和众人对“宝玉”的看重。外祖母家与别人家的不同,让一个自尊的女子“步步留心,时时在意”,不肯多说一句话,不肯多行一步路,唯恐被人耻笑。
“可叹停机德,堪怜咏絮才”,在众多的姐妹之中,她的才气应该是最高的。在第二十二回《听曲文宝玉悟禅机》中,当宝钗念出《寄生草》时,宝玉喜得拍膝摇头,赞叹不已,又赞宝钗无书不知。这时,黛玉撇嘴嘲讽:“安静些看戏吧!还没唱《山门》,你就《妆疯》了。”这种表面上的嘲讽,是对宝玉真情的流露,又何尝不是自己才气的流露呢?当宝玉写偈云“你证我证,心证意证。是无有证,斯可云证。无可云证,是立足境。”的时候,黛玉便作词来应对这场看似疯话实则心语的官司了:“无我原非你,从他不解伊。肆行无碍凭来去。茫茫着甚悲愁喜?纷纷说甚亲疏密?从前碌碌却因何?到如今,回头试想真无趣!”这些看似小儿女们打打闹闹的小插曲,似乎不会引起人们的注意,但是,在这些细枝末节之中,却深深传达了黛玉对宝玉的一腔痴情爱意,也于不经意之间流露了黛玉的高傲和聪慧。又如黛玉听十二个学戏的女孩演习戏文,听到“原来是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不觉侧耳细听,听了“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不觉点头自叹“只可惜世人只知看戏,未必能领略其中的趣味”。如此敏感的一颗心,只有聪慧女子才能拥有。
处处留心,时时在意!这就是黛玉!一个敏感的精灵,却偏偏生存于一个处处设防,处处暗井的深宅大院里,生活在一群世俗与权力编制的大网之中,令人窒息!(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org.cn )
在大观园明媚的春光里,她和别人相比,格格不入,思父母、想家乡,受委屈,就连雪雁也看惯了,不理论了。芒种时节,女孩们饯别花神,大观园里一片繁华热闹。到处绣带飘飘,花枝招展。道不尽的桃羞杏让,燕妒莺惭,而独不见黛玉。“花开易见落难寻,阶前愁杀葬花人”,落花飘零的小山坡,一抔净土垒成的花冢前,是“独把花锄空洒泪”的林黛玉。这不为人知的心事,曲高和寡的悲歌,轻轻回荡,只能随落花到天尽头。
转眼是热闹的海棠诗社。这似乎是大观园里最繁华的光景了。“半卷湘帘半掩门,”一副“娇羞默默同谁诉”的神态,“碾冰为土玉为盆”,冰清玉洁的傲骨,不输给梨蕊的洁白,不逊色于梅花的清高。只是“倦倚西风夜已昏”!咏絮之才拭不去经久多少的泪水,湘妃竹上见啼痕。更有《咏菊》独占鳌头:“无赖诗魔昏晓侵,绕篱欹石自沉音。毫端蕴秀临霜写,口角噙香对月吟。满纸自怜题素愿,片言谁解诉秋心?一从陶令评章后,千古高风说到今。”一边是心中的爱恋和无助,一边是顾影自怜的孤寂和高傲。“片言谁解诉秋心”,一片“秋心”,隐藏了多少的哀愁!
黛玉的才气不单单表现在这些诗词歌赋上,她对别人的嘲讽挖苦也是别具一格的绝好作品。在《红楼梦》第十九回中,宝玉拉住她问她袖中笼着何物,黛玉笑道:“难道我也有什么罗汉、真人给我些奇香不成?就是得了奇香,也没有亲哥哥亲兄弟弄了花儿、朵儿、霜儿、雪儿替我炮制。我有的是那些俗香罢了!”这似娇嗔,似玩笑的话又是多么的情切切,意绵绵!精于世故的刘姥姥进大观园,众人设宴,老刘难得一见豪华贵族之家的排场,听了那般仙乐,又有了酒,越发手舞足蹈,黛玉讥讽:“当日圣乐一奏,百兽率舞,如今才一牛耳!”众人捧腹。
然而,黛玉的嘲讽小性儿只能对宝玉,在大观园里的其他人那里,黛玉只有保持自己的静默。即使是湘云说:“你敢挑宝姐姐的短处,就算你是个好的。”这样面对面的挑战的时候,黛玉也只能是冷笑:“我当是谁,原来是他!我可哪里敢挑他呢?”这“不敢”里,包含着黛玉多少的心酸!第三十三回《手足耽耽小动唇舌不肖种种大承笞挞》中,宝玉因为蒋玉涵之争和金钏之死挨打,黛玉为此哭红眼睛,“无声之泣,气噎喉堵”,心中有万句言词,要说时却不能说得半句,当凤姐来探视宝玉的时候,黛玉连忙立身走开,怕的是又招来凤姐等人的取笑,正如她自己所说:“如今新兴的,外头听了村话来,也说给我听,看了混账书,也拿我取笑。我成了替爷们儿解闷的了。”本来是说宝玉的一句话,明明知道宝玉没有如此用意,但是,窥一斑可见全豹,由此可知,在众人眼里的黛玉地位如何。五十七回《慈姨妈爱语慰痴颦》中,薛姨妈谈及钗黛两人的姻缘,说到黛玉和宝玉:“前日老太太要把你妹妹(宝琴)说给宝玉,偏生又有了人家,不然,倒是门子好亲事。前日我说定了邢姑娘,老太太还取笑说‘我原要说他的人,谁知他的人没到手,到被他说了我们一个去了。’虽是玩话,细想来倒也有些意思。我想宝琴虽有了人家,我虽无人可给,难道一句话也不说?我想你宝兄弟,老太太那样疼他,他又生得那样,若要外头说去,老太太断不中意,不如把你林妹妹定给他,岂不四角俱全?”一番话,似乎真心实意为宝黛二人,但是,老谋深算的薛姨妈,一方面欲把宝钗定于宝玉,一方面又在这里说为黛玉做媒,不过是取笑黛玉,当作一时的消遣罢了。难怪当紫鹃跑来说让她去与太太说的时候,又是对紫鹃的一番取笑。如此的居心,一心系于宝玉的黛玉竟也不觉?
黛玉初进贾府就引出摔玉风波,宝钗出场就赢得了贾府上上下下的欢心,不仅仅是那些奴仆丫头,就连湘云、王夫人、王熙凤、贾母等人,也都喜欢宝钗的行为豁达,随分从时,看不惯黛玉的孤高自许,目无下尘和刁钻刻薄。二十七回《滴翠亭杨妃戏彩蝶》中小红说:“要是宝姑娘听见还罢了,那林姑娘嘴里最爱刻薄人,心里有细,他一听见了,倘或走漏了,怎么样呢?”。金钏被王夫人羞辱投井身亡,王夫人想用两套衣服做装殓,宝钗将自己的衣服取来给王夫人,王夫人对宝钗说:“原要把你姐妹们的新衣裳给他两件装裹,谁知可巧都没有什么新做的衣裳,只有你林妹妹做生日的两套。我想你林妹妹那孩子,素日是个有心的,况且他也三灾八难的,既说了给他做生日,这会儿子又给人去装裹,岂不忌讳?”三言两语,将众人对黛玉的不待见表现得淋漓尽致。黛玉寄身他处的身份,无依无靠的身世,曲高和寡的个性,处处遭排挤,受打击。比不得宝钗有母兄照料,有家财可以打发众婆子丫头。喝别人的一口茶,都要受别人的取笑。吃别人的一两燕窝,更要受众人的白眼。只是,为什么偏偏接受宝钗的施舍,把她当作自己的知己呢?真不知道假如她知道了滴翠亭宝钗金蝉脱壳避嫌的心机,又该怎么想呢?
有才有情,但苦才苦情。总是在想,从黛玉自身来看她的悲剧,也许会得到一点新的启示。凄凉的身世,敏感的内心,无双的才华,遭遇了那段苦情,造就了一个遗世独立孤傲清高的林黛玉,也造就了一个被世俗排斥在贾府大门外的林黛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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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03-17